除夕那日,寿王府庆贺新春,允许下人饮酒。
贺凌自告奋勇值夜,滴酒未沾。
一直等到后半夜,守岁结束,喧闹暂歇,整个王府陷入沉沉睡梦之中。
贺凌换上一袭夜行衣,潜入后院。
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也曾隔着铁门望见过韩仪乔。
她在窗前枯坐,亦或在院里散步……
贺凌看一会儿,扭头便走,从未相认。
他听了大哥的劝告,一心潜伏,誓要一下击中,把人带走。
除夕这晚,罕见天晴了,月色撒了一地。
他顺利摸到后院,铁门前把守的人还剩一个。
不等他有所动作,院里亮起一盏灯,冬秀挑着灯笼出来,把一个食盒塞进了那人的手里。
两人你来我往,说笑了几句。
趁他们说话的工夫,贺凌翻身入院,闪身进了屋里。
屏风后亮着一盏灯,依稀可见韩仪乔躺在床上的身影。
贺凌隐下心绪,藏到书架后的暗影里。
冬秀跟那守卫调笑几句,转身回到屋里,见韩仪乔似睡非睡,便吹了蜡烛,自去她的小屋歇息去了。
贺凌从阴影里走出来,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像是洒了一地惨淡的白霜。
不等他走上前,韩仪乔起身坐了起来。
贺凌一惊,退后几步,重又藏匿于阴影之中。
韩仪乔摸索着从床上下来,在床边站了会儿,不知在捋什么东西,然后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屋子中间仰头望了会儿,搬过来一把椅子。
她爬上椅子,把手中一段棉布结成的绳子抛起一头,绕过房梁,然后结成了一个环。
试了试,她毫不犹豫踮起脚尖,把脑袋伸了过去。
哐当一声,椅子被她蹬开的声音骤然响起,贺凌这才回过神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来,抱住她的双腿,轻轻一举把人放下来。
韩仪乔又惊又惧,挣扎了几下,被贺凌放到地上之后,手脚并用往后退。
她想喊救命,那两个字到了嗓子眼,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本要赴死,何必呼救。
她大睁着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月色如纱,影影绰绰,她看不清这个黑纱遮面的男人到底是谁。
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似曾熟悉。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哑着声音问。
贺凌抬手摘掉脸上的黑纱,露出真容。
“是我。”
他望着韩仪乔,一动不动,看着她从目瞪口呆,到眼含热泪,再到浑身颤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混入寿王府已经有些日子了,就在前边当护院。听说他们要送你去和亲,我猜你肯定不想去,我是来救你的。”
没想到却意外撞见她自寻短见。
想一想都后怕,心像是空了一大块,冷飕飕不停地灌着凉风。
韩仪乔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砸在她的手腕子上,湿了一大片。
贺凌往前挪了一步,她并未躲闪。
贺凌又挪了两步,她的头顶正好抵在他的肩头。
抬起双臂,顺势把人圈进怀里,贺凌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抚:“别怕,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来救你。你以后千万不要想着放弃,一定,一定要等我来找你。”
怀中的人儿,瘦得只剩骨头,抖成了一片枯叶,也把贺凌的心都给抖碎了。
他手臂用力,恨不得把韩仪乔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去。又顾忌着她如此孱弱,哑着声音道:“就算是个不得宠的郡主,吃喝用度也该比我姜家好上百倍千倍,你怎的瘦成这副鬼样子了?”
韩仪乔小声啜泣,任他玩笑,等哭够了把人推开,她别过头去,“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再别来找我了。”
“我已经来了。”贺凌声音染着薄怒。
“趁他们还未发现,你赶快走。再不走,被他们发现之后,你就完了。”
“要死一起死,我欠你一条命,迟早要还给你。”
贺凌混不吝地站起来,勾唇望着韩仪乔。
她吓得四肢发软,站都站不住,拽着贺凌的胳膊,飞快地说道:“他们如今势头正盛,寿王也许会荣登大宝,我们斗不过的。认命吧。你从这离开,走得远远的,再别回来。”
贺凌:“你在这,我能去哪里。”
韩仪乔:“你我再没关系了。”
贺凌:“在我心里,你是我娘子,以前是,现在是,这辈子永远都是。”
韩仪乔:“可是,我们已经和离。”
贺凌:“那纸和离书,根本不算数。我贺凌这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如果不能护她周全,我还算什么男人。”
从来不知道,他骨头这么硬。
也从来不知道,他爱得那么深。
韩仪乔急得掉泪,却无法说服他。
贺凌:“你且再坚持一下,和亲出发之前,我自有办法把你救出去。”
韩仪乔摇着头,试图劝他放弃。
可贺凌眼里像是着了火,亮闪闪,灼得她心疼。
贺凌:“这几日你务必多吃饭,把身体养壮实些,这样我们的胜算才会大一点。”
“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劫和亲郡主,其罪当诛,保不齐还会连累家里其他人。为了我,不值当的。”
苍白的唇,喃喃说着“不值当”。
“值当,在我心里,没有比救你更重要的事儿了。”
贺凌头脑一热,冲上去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薄唇冰凉,闪躲两次,被他彻底融化了。
贺凌这样的男人,一旦爆发便如天雷一般。
轻轻触碰,慢慢研磨,深深探索……
韩仪乔化成了一滩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没了一丝力气。
“听话,乖乖等我。”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你要相信我。”
“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好好吃饭,好好喝水,一定一定要等我。”
……
贺凌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回到床上。
一把扯过被子替她盖好,抽身时,大掌落在她小腹上。
只是片刻而已,他收回手臂,最后又看了韩仪乔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眨眼消失无踪,韩仪乔眨了眨眼,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身上的温热还在,他摩挲撕咬过的唇,微微传来一丝丝的触痛。
韩仪乔拥着被子,眼泪忍不住狂涌,嘴角却爬上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