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睦方向来觉浅,别人雨天酣睡,他却觉雨声烦躁,干脆闭着眼等天亮,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彻夜不眠。
雨滴密密麻麻敲打着石板地面,甚是规律,“嗒、嗒、嗒—嗒嗒—”
严睦方睁眼,规律声中突然闯进了变数,看来这漫漫长夜着实有人不老实,他抓起外衣推开一指窗缝,只见一个黑色身影闪进了西侧马厩的院子。
他一路跟着人到了穆府,才知道那日听见书房外有响动不是错觉,原来是洛悠然将他和严岐的话都听了去,如今竟然大着胆子摸进了穆府。严睦方回忆起柳燕楼那次交手,不禁头疼,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
他从另一侧翻进了穆府,来都来了,不如就顺便查查医案到底在不在此处。他功夫深,摸进书房时,洛悠然还不知在哪迷路徘徊。
严睦方虽也在书柜处停留了一阵,不过术业有专攻,他走了两步便察觉出这处书柜有异,凭借经验摸到一处暗扣,竟真的是一道暗门。他前脚进去,洛悠然后脚才摸了进来。
严睦方本在暗道深处的书柜前翻看医案,直到他听到一声碰撞,便知是洛悠然又要坏事,这才堪堪在人被发现前给一把拽了进来,现下二人胸口相贴,丝毫不敢动作,生怕被屋内的人发现。
洛悠然因紧张而呼吸沉重,打在严睦方手掌间一片炙热,他别扭地将头转开看向外面,家丁似是并不知道屋内有暗道机关,巡视了两眼,院内忽然传来一声野猫叫,人便出去了。
严睦方放下心来,他挪开手低头松了一口气,洛悠然小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二人离得太近,说话间鼻息相闻,严睦方刚要动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另一手还掐在人腰上,他连忙松开,这下洛悠然也尴尬起来。他们同时迈步,却被墙壁抵在一起动弹不得,严睦方只好说:“你先。”
洛悠然红着脸,后背紧贴着墙壁蹭出了暗道,这才发现里面开阔处居然还有一处书柜。
严睦方刚淋过冷雨,也不知为何突感燥热,他扯了扯衣领长出一口气。
他才跟着走进去,就见洛悠然已经找到了穆桑白的医案,他凑过去,二人就着昏暗火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三月初三,女婴,足月生产——”
洛悠然越读越心惊,待要翻篇,严睦方却一把将医案拿过,合上说:“没时间了,我们得尽快出去。”
洛悠然似是没听见严睦方的话,她表情略有些茫然道:“我真的是魏锦山的女儿?”
严睦方将医案插回书柜,听了这话指尖动作微顿,皱眉说:“是,方才你来之前我已确认过医案,按照时间推算,你确实是魏氏的独女。”
“这怎么可能……”
“这于你来说未必是坏事,白日萧勤已经知道了你就是那日柳燕楼的刺客,若你是洛氏,萧勤大可以不管不顾把你扔去官府杀头,但如今你成了魏氏,就有了一线生机。”
洛悠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萧勤发现,听了这话恍惚间又突然反应过来,现在严睦方已经知道自己是魏氏,在以为自己是洛氏庶女时他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杀意,现在却话里话外透着帮自己考虑的意思。
“你有什么目的?”
“我以为你早就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嫁进严府。”
洛悠然瞪大了眼睛道:“你真的要和勤王爷——?”
“废太子案疑点重重,如今你已没了家世顾虑,难道就不想为生父平反吗?”
洛悠然看着人,严睦方的狼子野心已尽数展现在她眼前。且不说严睦方的话有几分是真,就算废太子真的是被冤枉的,可那件事也已过去多年,如今同仁帝当政,不论什么理由,严睦方和萧勤要干的都是结党谋逆的大事儿,况且严睦方又并非真心待她,她一个弱女子又真的能在朝权倾轧中存活下来吗?
“我……”洛悠然表情有些迟疑,于是哑声道,“我只是穆桑白的女儿。”
严睦方觉得洛悠然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种奇怪,但他听出洛悠然话里的拒绝。他虽然不想逼人,但萧勤需要这把火,他说:“不对,你还是我严睦方的夫人,不论你想不想答应,你的命都已经跟严氏绑在了一起。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不论成败,我都会保你活着离开喜都。”
洛悠然这才明白,早在她嫁进严府那日,她和严睦方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她既误入了棋局,就只能听从执子之人的摆布。
“你真的会放我走?”
“是。”
“我怎么信你?”
严睦方竖起三指起誓道:“若到时没有放你走,我严睦方此世不得善终。”
洛悠然心里清楚,她已无依无靠,就算不答应严睦方也是前路渺茫,现下只有严夫人一个身份是实实在在的,她只能选择严睦方。
“好,我答应你。”
外头野猫叫声更甚了,严睦方心知时间已过了许久,再不走天就要亮了,他们二人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却听“咯”的一声,严睦方低头,见洛悠然脚下地砖向下陷了半寸,已经晚了。
破空声袭来,严睦方只来得及将洛悠然拉向自己身后,墙上机关射出的暗器转瞬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
“严睦方!”
他人退后两步,被洛悠然扶住,勉强道:“小伤不碍事,快走。”
雨还未停,二人沿着严睦方来时的路走到一处墙边,严睦方才一使力便觉胸口一滞,嘴角流出血来。
头上传来细微响动,洛悠然瞬间抬头,只见严岐正趴在墙头用气声叫道:“主子!你们怎么才出来啊!”
严睦方见到严岐,不自觉也松了口气,捂着伤口道:“别废话,暗器有毒。”
三人一路淋雨,也不敢坐马车,等到了严府时天已经微微泛了白,严睦方谨慎道:“不能走正门,人多眼杂。”
洛悠然也深觉如此,便说:“西侧院墙有处狗洞,我们从那儿进去。”
严睦方被一人一只胳膊架着,闻言低头看向洛悠然,突然了悟道:“原来那日你就是从这儿溜进我府里的?”
洛悠然被人拆穿,尴尬道:“这个,事急从权,还是先快走吧严大人!”
严睦方听她称呼,又哂笑道:“那日夫君叫得不是挺顺口?”
他话说到这儿,嘴角突然抹平了,严睦方突然想到,那洛悠然此前对自己多次表示好感,原来并不是对自己有意,只是为了故意将他支开,居然是自己误会了,才白白给人钻了这么多空子!
严睦方气从中来,竟是又吐了口血。二人见状连忙将人七手八脚从狗洞塞了进去。洛悠然最后进来,此时雨已经停了,她蹭花了脸,刮坏了衣服,一抬头看见严岐正费力将人往背上托。
“快别干瞧啦夫人,主子人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