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庙外的大雨,依旧瓢泼。
年轻的伙计,哼着小曲儿,在墙角放水。
一道惊雷,从天边炸响;蓝白色的闪电,划破神庙上方天空,映出一个隐匿于黑暗、又悄无声息的影子。
“谁?!”
伙计一惊,略带惊恐地望向那个黑影儿。
“喊什么?”
雨幕中传来冷冽低沉的嗓音。
伙计觉得这声音有点儿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直至又一道闪电袭来,才借闪电光亮,看清来人半张脸。
一张锋利、艳丽又冰冷的脸。
他全身都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发丝向上撩起,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却衬得人愈发冷漠桀骜。
那伙计吞吞口水,“少……少爷?您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也没有为难伙计的意思,问:“你们二爷呢?”
“在……在里面。”伙计有点战战兢兢答。
这伙计估计被“他”的气场吓傻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少爷,为什么问话的时候,问的是“你们二爷”,而不是“我二叔”。
这两者虽是同一人,可落在嘴里的亲疏,完全不同。
“走吧。”“他”说,说完径自走在前面。
“是。”伙计忙跟上。
伙计小解的地方,离正殿没两步。
先前吴歧陷入幻境后,吴二白和解连环就带人,在吴歧后面远远跟着。现在,他们应该趁吴歧在青铜树上昏睡,从“他”刚才的路,先一步回女神庙了。
至于吴二白为什么不在祭祀墓,等吴歧醒来一起走?
“他”估计吴小二知道自己谋划暴露,不好和吴歧交代,就让吴歧有个独立空间,先冷静一下。等吴歧情绪稳定,他们可以再谈。
可吴小二就不怕吴歧醒不过来?或醒过来的不是“吴歧”?还是吴小二有什么后手,能保证吴歧一定不会出问题?
无凭无据,“他”不好猜测。
不过,正因如此,这伙计才一点儿不奇怪,为什么“吴歧”(实际是“他”顶着吴歧壳子),从庙外回来。
这么想着,“他”三两步踏上正殿门前的石阶,推开殿门。
殿中篝火明亮,“他”眼神一扫,就能清晰地看到,所有人的脸和方位。
“他”把视线落在那斯文贵气,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人身上,似笑非笑打了个招呼:“呀,你在啊。”
这可真是……太好了。
吴二白、解连环神色突变——这,不是小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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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把吴歧的背包扔在地上,先换了衣服,又拿六马递过来的毛巾擦头。
见“他”擦得差不多,六马就马上给“他”送上刚热好的姜糖水。
该说不说,这伙计真不错,细心又机灵,把吴歧照顾得很好。
“他”不禁高看六马一眼。
“他”接过六马递来的热糖水,难得柔了两分语调:“谢了。”
但当“他”把视线挪向吴二白,这两分柔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更加冷漠。
“来一下。”“他”说。
同坐在旁边的解连环,一听这话心里打了个突,当下就要和吴二白一起从地上站起来。
“他”锐利的眼刀横扫过去,“没你事儿。”
一下就把解连环钉在原地。
吴二白倒很淡定,他朝解连环摆摆手,示意解连环不用担心,就和“他”出了庙门。
因为外面雨势颇大,尽管两人就站在歇山顶下面,也还是撑了伞。
雨声,给两人间的谈话加了一层天然掩护,使殿内表面淡定,内心却忧心忡忡的解连环,只能透过格窗,看到“他”和吴二白并排而站的背影,却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殿外,“他”一手撑伞,一手插兜,目视倾盆雨幕。
“看到我,失望吗?”“他”问。
“谈不上失望。”吴二白亦看着雨幕,语气和神色都很淡然:“我原本也不确定,那棵树能除掉你,或对小歧的病有用。只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试试。”
“那你是承认,你在利用吴歧针对我?”
“针对你是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但……我没有利用小歧。”
“你不怕吴歧会死?”
“只要你不杀小歧,小歧就没那么容易死。”吴二白说。
“我仔细研究过小歧手上那个铃铛,那个铃铛不是普通的青铜铃,是用来镇魂的。它对普通青铜铃,或其它青铜器物的致幻作用,有一定抗性。”
“所以,就算小歧因为离魂症,容易产生幻觉,但想把他完全催眠,也没那么容易。我猜,他即便处于幻境,也多半是一种,半真半假的状态。这会大大降低幻境对他的危害,不至于让他遇到生命危险。”
“当然,抛开青铜树不提,我不否认,我主动让小歧陷入幻境,是存了点测试你的意思。但我也不想让小歧知道太多,关于厍国墓和青铜树的事。我只想在必要的时候,给小歧一点提示,让他的病,能靠青铜树的力量好起来,就够了。”
“他”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赏:“那你还真是个好叔叔。”
吴二白没接话。他对吴歧的心,不需要“他”或任何人指摘。
“那你就不怕吴歧折在那几个青铜铠甲人手里?”“他”又问:“吴歧是有些身手,但以一敌四,他未必是那些铠甲人对手。”
“小歧很谨慎。他不是个冲动冒进,会勉强自己螳臂当车的孩子。如果自知不敌,他会叫你出来。”
“而你,不管真心假意也好,出于什么目的也罢,只要你还需要小歧的躯壳,就不会坐看他死掉——哦,准确地说,是不会坐看小歧的躯壳死掉——在你没把握,能完全脱离小歧,掌控他身体的时候。”
“他”在心里吹了个口哨:抛开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提,单看吴小二此人,确实出色。他也确实有资格、有能力照顾好吴歧。
不过……想到之前吴歧说“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他”心里就难掩笑意。
欣赏归欣赏,但……这不妨碍“他”想看吴小二倒霉吧?
简直迫不及待好吗?
前排门票都买好了,就等吴歧开场,坐等吃瓜了。
不过“他”很快收敛想法,和吴二白说起最后一件事。(主要是怕自己太“激动”,在吴小二面前露出端倪。毕竟这人沾上毛,真的比猴儿都精。)
“他”说:“吴歧很喜欢那棵青铜树,想把树搬走。但他对你的所作所为,非常失望。所以我个人希望,你能帮他找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安置那棵树。”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没有你”这三个字。
吴二白略一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我会再和小歧聊。”
“他”并不阻拦,不置可否地说了句:“那就祝你好运了。”
“行了,我只是送吴歧回来,你们叔侄的事,我不想,也没兴趣掺和。但我警告你,吴歧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他生气。不然……我认为吴家也不是非有二爷不可。”
说罢,“他”把伞往吴二白那边倾了倾,遮住自己的脸和上半身。
又一两个呼吸,吴歧不似平时欢快的脸,出现在吴二白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