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到那个时候,小辉姐身旁已然陪伴着一位与她相恋两三年的男友。
两人相识于工厂,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情愫渐生,感情稳步升温。
她的男友,虽出身平凡,并无丰厚的财富傍身,只是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打工者,然而,他对小辉姐的爱意却无比真挚深沉,关怀可谓是无微不至,将满腔的温柔与体贴都倾注在了小辉姐身上。
彼时,唐明杰瞧见小辉姐的这位男友,满心都觉得他不过是个毫无家底的穷小子,在自己眼中,无论哪方面都与美丽动人的小辉姐极不相配。
自恃甚高的唐明杰,就此展开了对小辉姐近乎疯狂的追求攻势。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疯狂”追求的,他并未详细道明。
但单从他自己所用的“疯狂”二字,便能大致推测,那绝非是寻常、合乎常理的追求方式。
出于对他个人隐私的尊重,以及内心对这类复杂情感纠葛的本能回避,我便也没有进一步追问细节。
小辉姐为了彻底摆脱唐明杰那如影随形的纠缠,毅然决然地辞去厂里的工作,旋即便与男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而小辉姐的这位丈夫,正是来自黑水村。
在小辉姐结婚之后,唐明杰能够见到她的机会大幅减少。
然而,唐明杰并未就此轻易放弃,反而依旧在暗地里如幽灵般紧紧关注着小辉姐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令唐明杰始料未及的是,新婚不过短短数日,小辉姐的丈夫便狠心地抛下她,踏上外出之路,而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我便知晓得较为详尽了,与徐老太公所讲述的内容并无太大差异。
据唐明杰回忆,当时他察觉到小辉姐在村里遭受屈辱的悲惨境遇后,心急如焚,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潜入了村子,一心想着要将小辉姐带离那个如同地狱般的地方。
怎奈村里的狗对他这个外来人极为警觉,一见到他便狂吠着追赶过来。
还没等他走到一半路程,便已然被村民发现。
愤怒的村民们迅速联合起来,对他拳脚相加,下手毫不留情,差点就将他活活打死。
毕竟他是个外村人,村民们最后还是忌惮闹出人命会惹上麻烦,这才勉强放过了他。
等到唐明杰好不容易养好伤,再度心急火燎地赶到黑水村时,他所见到的小辉姐,已然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尸体。
听闻这一切,我不禁感慨万千,心中五味杂陈,实在难以评判他的行为究竟该用“病态”还是“深情”来形容更为贴切。
在唐明杰所讲述的这段过往中,我隐隐觉得存在一些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可一时之间,却又难以确切指出究竟是何处透着怪异。
趁着这个契机,我向他询问了唐明学究竟是何人。
唐明杰这才缓缓告知我,唐明学其实就是他本人使用的化名。
在那个年代,报社的制度相对宽松,他为了让那些关于黑水村的事情能够被大众知晓,便花钱将相关新闻刊登在了报纸上。
要知道,在当时那个信息传播远不如现在这般迅速便捷的时代,他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是期望借此引起大众的广泛关注。
然而,事与愿违,这些报导最终并未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终于,我们抵达了黑水村的村口。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唐明杰骑着的那辆小电驴并未停下,而是继续朝着前方行驶了很长一段路。
直至前方再也没有可供通行的道路,唐明杰才将车缓缓停下,而后抬起手,朝着眼前的山头指了指,语气略带凝重地说道:“小辉就葬在这座山上。”
黑水村,作为盘山岭区域最为偏远、隐蔽的一个山村,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然来到了盘山岭的尽头。
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唐明杰不慌不忙地从车上拿出一把事先精心准备好的柴刀,一边拿一边向我解释道:“我每年七月十五都会来这儿给小辉上坟,来看看她。这山上的草木生长得实在是太过迅猛了,要是不边走边砍,根本就没有办法落脚。”
说罢,他便率先迈开脚步,朝着山上走去。
我紧紧跟在唐明杰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地貌。
我们姜家,虽说并非声名远扬、底蕴深厚的风水大家,但毕竟祖祖辈辈都从事守墓的行当,从老僧人传承下来的诸多知识里,也不乏有关风水方面的详细记述。
在中国古代的风水典籍中,记载着“十山不葬”的说法:其一,不葬童山,这类山植被稀少,仿若孩童般稚嫩,缺乏生机,难以聚气;其二,不葬断山,因其山体断裂,气脉不续,风水大忌;其三,不葬石山,石山坚硬光秃,毫无生气,不利于风水流转;其四,不葬过山,此山气行而过,不留停驻,难以藏风聚气;其五,不葬独山,孤立无依,无龙脉相连,气场不稳;其六,不葬逼山,山势逼仄,空间局促,使人局促不安;其七,不葬破山,山体破损,如同风水格局破碎,大不吉利;其八,不葬侧山,山体倾斜,气脉不正,影响家运;其九,不葬陡山,山势陡峭,难以立足,亦难聚气;其十,不葬秃山,荒芜光秃,毫无生机,难以滋养风水。
风水学中,把连绵起伏的群山比作龙脉,古人深信,山的高低起伏变化,实则是龙脉中蕴含的气在流动。
气顺则风水佳,气逆则诸事不顺。
盘山岭依傍着山水,乍看之下,似乎是个风水宝地。
然而,爷爷却曾告诫过我,盘山岭的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龙脉山,这里的山,是贫瘠之山,毫无生机可言;这里的水,也是凶险之水,暗藏危机。
所以,在盘山岭,墓葬一般不会选择在山上,而是会挑选相对平坦开阔的山坳之处。
这种选址方式,被称作“群山抱翠”,虽说无法像真正的龙脉之地那般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与气韵,但好歹能够接地气,不至于风水太过糟糕。
我们沿着山路艰难地攀爬,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唐明杰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微微转过头,对着我吃力地说道:“到了。”
眼前的坟包被郁郁葱葱、极为茂盛的草木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
若不是在这一片繁茂的草木之中,有一块相对较为明显的石碑突兀地矗立着,恐怕任谁从这里经过,都很难想到,在这看似平常的地方,竟然还隐匿着一座坟墓。
唐明杰手持柴刀,开始认真地清理坟包周围肆意生长的草木。
我则缓缓走到石碑跟前,定睛一看,碑上赫然刻着:“吾妻赵小辉之墓”。
而让我大为惊讶的是,石碑下方的落款,竟然是唐明杰的名字。
我不禁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唐明杰,此时的他,微微发福的身体正趴在坟包上,正费力地拔除着坟包上面疯长的杂草。
他的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打湿了他的衣领。
但他的眼神却无比专注、认真,仿佛此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座坟墓和他深爱的小辉姐。
从他方才的叙述以及此刻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小辉姐的爱,无疑是真挚而深沉的,甚至已然到了一种近乎变态的程度。
然而,一个大大的疑问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既然他如此深爱小辉姐,又为何要将她葬在这样一个看似风水极差的地方呢?
哪怕他对风水知识一窍不通,依照常理,也不会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地将小辉姐葬到这深山之中。
怀揣着满心的疑惑,我缓缓走到坟包的后面,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生长在那里的两棵极为突兀的槐树。
槐树,向来有“木鬼为槐”的说法,自古以来,便被视为招鬼的树木。
而且,槐树通常都是三五株成群成片地生长,极少会出现像眼前这样,在这孤零零的地方独独生长着两棵的情况。
我轻轻拍了拍树干,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单从这两棵槐树的粗细程度来看,它们的树龄应该还不及我大。我转头看向唐明杰,开口问道:“这两棵槐树是本来就在这里的吗?”
唐明杰盯着这两棵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两棵树是我种的。”
说罢,便又低下头,继续埋头清理坟墓周围的杂草,似乎并不打算再多做解释。
我站在小辉姐的墓碑前,不经意间从这个角度往山下望去,竟发现正好能够俯瞰到整个黑水村的全貌。
墓地的选址,向来有着诸多讲究,有“藏山不藏顶,埋坡不埋岭”的说法。
可小辉姐的这座墓,不仅选址全然违背了这些风水原则,而且还葬在了山峰的侧面。
爷爷曾经跟我讲过,盘山岭黑水村这一片的山峰构成,恰好呈现出一个白虎回首的形状。
在风水学中,白虎向来被视为凶煞之物。而小辉姐的这座墓,恰恰就位于白虎的尾巴之上。
不仅如此,此处还是个风口,迎面吹来的风强劲得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仔细审视小辉姐的这座坟,风水学上所忌讳的要素,几乎一应俱全。
我不禁暗自思忖,要找到这样一个完全符合风水忌讳的地方,其难度恐怕不亚于寻觅一座神秘的帝王墓。
我虽尚未完全掌握爷爷看风水的精湛本事,在风水领域只能算是个初窥门径的外行人,但即便如此,我都能明显察觉到小辉姐这座墓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我也不能贸然将她的坟墓挖开一探究竟。
我心中暗自想着,如果此刻小道士在这儿,依照他那果敢直接的行事风格,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当场把小辉姐的棺材挖出来,一探究竟。
按照他的说法,管它是骡子是马,是人是鬼,挖出来看一眼,真相自会大白。
就在我正准备回头跟唐明杰说话的瞬间,冷不丁一回头,却被吓得不轻。
不知何时,唐明杰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旁不远处。
他双手侧握着柴刀,一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条缝,眼神中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意,正阴恻恻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