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把鲫鱼和小鱼仔放入木盆养着,等傍晚再杀。他回房换了身衣服鞋子,湿鞋子用井水简单洗洗,晾在墙边。
阿娘不在家,郑则说她去菜地了,父子俩在空地上劈竹子。周舟去厨房用小炉子烧了水,烧开后倒入茶壶中放凉。
家里是没有茶叶的,家里就喝烧开的水,有贵客来便往水里加点糖招待,镇上卖的粗茶最少也要二三十文一斤,周舟想着等山上野菊花开的时候和月哥儿去采点,晒干泡泡也能当花茶。
摘回来的野芹菜洗出来最嫩的一把,留着晚上吃,剩下的摘掉叶子,茎杆留着,散开放在簸箕上晒,冬天拿来炒腊肉吃。
郑则把竹子锯成统一的长度,郑老爹把一根竹子劈成四片,两人分工,地上已经堆了一地的竹片。
“歇会吧。”郑老爹丢开竹子,拍拍身上的竹子碎屑,掏出烟杆抽两口。
郑则跟着停下,站直远看,松快松快四肢。
他看见周舟从后院出来,提着背篓往牛棚慢慢走去,牛棚里的小鹿见有人来,站起身张望,周舟从筐里抓了一把绿色的叶子递给它,等小鹿凑过来吃,他又移开,如此反复捉弄几回,才让它把菜叶嚼进嘴里。
小鹿吃完,又向前走两步讨吃,头刚仰起来就被劈头盖脸倒了一身菜叶子,周舟赶紧伸手去拨掉它头上的菜叶。
郑则短促地笑了声,郑老爹抬头看他,又顺着他视线望去,瞧见周舟提着背篓进屋了,郑老爹抽了一口烟,了然笑笑。
没一会儿周舟手上提着水走过来,把碗递到他们手上,挨个倒水,还不忘提醒郑老爹,“阿爹,烟可不能再抽了,阿娘回来瞧见又要念叨你。”
郑老爹听话地把烟杆放下,“不抽了,爹不抽了。”
说人人到,郑大娘手上拿着一大捆菜站在空地外,高兴地朝着三人说:“哎呀,这弄得挺快,今天咱就能围好了吧!”
地上用草木灰标记划线的位置,每隔一段距离已经敲下一根粗壮的竹桩,竹桩之间,上中下各有三条结实的竹条横穿,就差把竹片编进横条间了。
郑大娘把老菜梗老菜剥开放一边,这些家畜都可以吃,不浪费,“幸好咱们菜园那片地高点,不然就得被水淹了。”
菜地这一片每年都要淹一回,好在等下游疏通,水很快也就退了。
她看见木盆里的鱼,鲫鱼和小鱼仔都有,笑道:“粥粥真厉害,咱买的豆腐有去处了哈。”
此时门外有人喊,原是村民想来郑家担家畜粪便肥地。郑家养猪又养牛,家里田地也少,便也愿意把多余的粪肥卖出,一担子两筐粪,三文钱,猪粪牛粪价都一样,不过村民们更爱担猪粪,说是用它地肥得更快。
春季播种,夏季追肥,农作物能生长得更好,秋季才能有大丰收,靠天吃饭的村民们顺应季节规律劳作,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生存经验。
“你家这猪圈有够干净的啊!”
郑老爹在空地上听见了,放下工具走过来一同看,“昂,一般般干净吧,”指着有牛的方向说:“牛栏里更干净,不信你瞧。”
村民见郑老爹是一点不谦虚,调笑他:“你不是屠户吗,怎么净干些农户的活。”
郑老爹乐得给自己安排身份,“我专干这个,我儿子才是杀猪的,我不杀猪很多年了。”
周舟在旁边听郑老爹讲话,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好笑。
郑老爹每天一得空便清理猪圈牛栏,他是想着,家里时不时就有人来担粪肥,不弄干净点脸上没面,这会子来人夸了,不得凑上来听听啊。
猪粪少,村民夫妻俩一人一担,四个竹筐就装完了。牛粪倒是很多,郑老爹清理时一层一层压得实实的,堆在牛栏角落。
郑大娘想了想,跟周舟说了一声,去林成贵家了。石头阿水两兄弟都在家,两人在敲打竹桩,林成贵在劈竹片,他们和郑家一样要给院里编新篱笆。
周家小儿子竟也在。
林秋拉来凳子让郑大娘一同坐下,“有牛粪那更好了,今年地里种了好些土豆,往年没种过心里没底,正好追追肥,到时看看土豆收成。”
“那让石头阿水早些来担啊,这两日也有人来问,夏季粪肥抢手着咧。”
林成贵夫夫俩应下。
郑大娘又问:“阳小子又来找石头玩呢。”
林磊见他不回家,自己又没空带他玩,怕他无聊,便从大竹子边边砍下一根小竹鞭拿给他玩,周向阳甩甩这根趁手的小棍子,笑呵呵的,不知道在和林磊说什么。
林秋纳鞋底的动作不停,“是啊,虎子前头也在,刚被芸娘喊回家了。这小孩挺粘石头的,可你要喊他吃饭,他立马就跑了。”
这小孩儿还挺懂事。
三人又聊一会儿,郑大娘走之前逗周向阳:“阳小子。”
周向阳回头看她:“昂,大娘。”
''这么喜欢和我们石头玩啊,那你咋不喊他大哥呢。”
郑大娘就是想逗逗孩子,没想太多,也没等周向阳回答就走了,她要回家和周舟做晚饭。
周向阳甩了甩小棍子,认真想了想,喃喃自语:“……可我有大哥了啊。”
林磊扶着竹桩让弟弟往下敲,咚咚震响,他回头看周向阳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没玩什么危险工具,也就没理他了。
倒是林秋听到嫂子的问话,脑子里闪过零星念头,还没等他细想,林成贵问他晚上吃啥,这一打岔,就想不起来了。
*
周舟把装有鱼的木盆端到井边,郑大娘搬来了砧板和刀,用刀拍晕一大两小三条鲫鱼,掏出内脏和腮边,快手刮去鳞片,砍掉鱼鳍鱼尾,又用刀在鱼两面刮去粘液,才交代让周舟打水清洗。
“这鱼肚和里头的血都得洗干净喽,不然汤会发腥。”
周舟点点头,用水洗了好几次,放在碗里备用。小鱼仔也用小刀剥开淘洗干净。
三条鲫鱼依次用一字刀在鱼背脊处改刀,锅中放入猪油烧热,待油温升高后,先放入大的那条鲫鱼,两边再放小的两条。
水滴遇热油炸锅,周舟退开了点。
鱼都下锅后,周舟想用锅铲想给它们调整位置,郑大娘阻止了:“要等等,等鱼肉煎紧实了再去动它,不然散了容易粘锅。”
等锅中散发出鱼肉的焦香,郑大娘说:“可以了,翻吧。”
周舟挥动锅铲把鱼翻了个面,生的那面一接触热油,瞬间发出“滋滋”声响,煎好的那面表皮金黄,微微发焦。
等三条鱼的两面都煎至金黄,周舟把生姜片和切成块的嫩豆腐放入锅中,郑大娘提着茶壶加水,慢慢熬煮。
趁着这会儿时间,郑大娘拍了姜蒜,和浊酒倒入装有小鱼仔的碗中,又洒了些盐,静放腌制一会儿。
灶中柴火烧旺,锅里的鱼汤逐渐翻滚熬成奶白色,往锅中撒入少许盐和葱花,鲫鱼豆腐汤这就做好了。郑大娘拿了汤碗站在旁边等他慢慢装入。
锅中洗净,重新烧热。
周舟挖了一块猪油放入锅中,转头看郑大娘,郑大娘抬抬下巴:“再来一块。”周舟听话地又挖了一块,停下来听指示,郑大娘看了看小鱼仔,数量比上次多,她又说:“再挖一块吧!”
三大块猪油下锅,遇热融化,在锅底积攒了一小油洼,周舟都有点心疼了,“炸物可真吃油啊!”
“可不就是嘛,但炸出来可真香啊。”
娘俩又齐齐笑起来。
腌制好的小鱼仔挨个在面粉碗里滚两圈,浑身沾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此时锅中油已烧热,小鱼仔放入锅中慢慢炸,直到颜色变成金黄色就可以捞出了。
郑大娘没忍住,一出锅就先拿了一个吃,又递一个给周舟,娘俩先尝第一口,小鱼仔焦香酥脆,鱼刺鱼骨都是酥的,周舟吃的时候想,郑则牙口这么好,他肯定能嚼得嘎次响。
郑大娘:“一会儿我用炭火烤点辣椒干,磨成粉洒上去,你阿爹就喜欢吃辣口的,好下酒。”
周舟点点头。
芹菜切成段,腊肉洗净切片,就着锅底的热油先爆香了蒜蓉和辣椒碎,辣味刺激着人的味蕾,腊肉芹菜一下锅,热锅呛炒的香味飘出厨房,在空地干活的郑老爹深吸两口,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最后再清炒个大白菜,晚饭这就做好了。
“阿爹!郑则,吃饭了!”周舟绕到后门喊他们,夕阳已经斜照,父子俩还想着收拾干净地面,但此时也不想干了,饭菜香和垂落的夕阳让回家的心情变得紧迫,先吃饭再说。
郑老爹洗了手来到饭桌边,看到有小鱼仔两眼一亮,人还没入座就先伸手捏了一只吃,嚼了两口觉得少点东西,这会儿郑大娘笑盈盈地捧着小的石臼进来,放低给他看里头的辣椒粉末,问:“是不是找这个?”
“哎呀,还得是你最懂我。”郑老爹高兴地拍拍她的后背。
“别贫,吃饭吃饭!”
周舟和郑则笑着对视一眼,两人挨着坐下。
每人先盛了一碗鲫鱼汤,汤汁鲜甜浓香,有了豆腐吸收油脂,喝起来醇厚不腻,一碗汤喝完,五脏六腑得到了慰藉。
腊肉咸香,野芹菜的清脆中和了咸味,吃着越发下饭,郑大娘用勺子挖了辣椒粉,均匀洒在小鱼仔上,郑则夹了一只,周舟悄悄偏头看他,只见他牙齿咬合间鱼仔发出嘎次脆响,周舟莫名其妙地乐起来。
郑家人一日的辛苦劳动,在这顿温馨丰富的晚饭里得到完美收尾。
*
山脚武家。
山坡上的南瓜苗长大,逐渐蔓延到院子栏杆处时,武宁终于想到要去村里看弟弟了。
这段时间和大黄上山打猎一点也没意思,几乎没有打到大的猎物,而且天越来越热,他也越发地烦躁。
“这山上的猎物,是不是都被李猎户猎走了啊!”怎么他就猎不到一只,而且他现在还记得那头大野猪咧!虽说是他亲口给人说了不要,但次次想起来次次都心痛。
武阿叔见他怪天怪地怪别人,也见怪不怪,他儿子从小就这样,谁都可能有问题,就他自己不可能有问题,神了。
武阿叔:“那后山的动物再来十个李猎户都猎不完,别乱怪人家了。”稍微也怪一下自己吧。
武婶子安慰他:“也不是打不到啊,那些山鸡不就很漂亮嘛,那尾巴的羽毛花枝招展的。”
武宁听到后才想起来,山鸡阿爹还没拿去卖呢,他起身去鸡圈里开始抓鸡,拔羽毛。
这些五颜六色的羽毛,周舟和月哥儿应该会喜欢。
武阿叔喊他,“你别全拔完了啊!尾巴秃了卖不到高价钱。”
大黄也跟着去,武宁在里头抓,大黄在外面叫,鸡舍里鸡飞狗跳。
背后说人坏话可说不得,武宁说完李猎户坏话,李猎户就上门了。
这回他还扛了一只叫唤的羊羔,那羊羔架在他脖颈上,竟然显得很小只。
这回武婶子终于能叫上人了:“李兄弟,你这是要去镇上啊?”
李力点点头,他和武阿叔打过招呼,把之前的野猪屁股上的箭支还给他:“都在这里了。”
他还把别挂在后腰的一只番鸭取下来,解释是刚死的,还新鲜着,“武大哥收下吧,也算是那只野猪的感谢。”
武阿叔便收下了,他看着李兄弟脖子上叫唤的羊羔,心想幸好武宁没看见,不然真得把人气着了。
自从芦苇丛的溪水涨起,小树便不再去那边了,他今天来后山看想看看能不能采点蘑菇,或者捡点柴火,想到柴火他还是很生气,小树用力把脚下的枯枝踩得脆响。
什么也没找到,蘑菇可能要雨天才能有,他只好郁闷地往山上走去,他从树丛里钻出来出来时,猛地看到一个脑袋上顶着羊羔的人,这人满脸胡须,身高体壮,正低着头看他。
不是响水村里的人。
小树愣愣地问:“你是猎人吗?”
那人盯着脚下的小孩:“我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