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言文叫了一辆蹦蹦三轮车,一大早就赶到宾馆。蹦蹦三轮车是当地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
储殷他们也都准备好了。他们坐着储殷的车先去了村委会。
几个村干部已经聚集在那里了。
会议室里准备了一些水果茶点。
怎么招商引资,怎么办厂,左言文他们是瞎子走路,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们只有先听听储殷他们怎么说。
储董事长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到外地开厂。具体怎么操作我也说不好。临出门,我也向有相关经验的朋友咨询过。大致的情况应该是这样。首先要选址,看开在哪里合适。接下来就应该是谈协议了。协议的内容应该包括需要多少亩土地,土地出让金,土地使用年限,产权归属,双方的权益和义务。”
他又说:“一想到这些我头都疼了。怎么弄啊?有一点肯定很明确。土地方面的事,你们几个人可能是做不了主的。这要镇里县里土地局方面的人说了算。”
左言文说:“董事长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那这次招商引资跟我们村里有什么关系呀?”
储殷说:“厂子不是在你们村里吗?起码卖地的钱归你们。还有就业,到时招工肯定要先招你们的人。”
储董事长连忙咳嗽了几声。
左言文说:“照董事长这么说,——”
储董事长说:“别跟他们那样一口一个董事长的,听着别扭!你还是叫叔叔吧!”
左言文说:“也是!还是叔叔叫着亲切。那叔叔,照你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要先找块地皮呀?”
储董事长说:“那当然!”
有一个村干部插话道:“那就去街上呗!”
不知道他是不是街上有地还是街上热闹。
储董事长说:“街上肯定不行!要找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最好是荒地。当然交通要便利,最起码能开大货车。还有水源要考虑,我们车间的用水量是很大的。另外还要考虑排污的问题。”
左言文问:“那需要多大的地方呢?”
储殷接过话,说:“看了再说吧!尽量大一点。”
来的路上,他父亲就跟他说,场地一开始一定要弄得大一点。除了要考虑将来扩大规模以外,还要搞一个皮革加工车间。剥皮、切割、浸泡、浸染、染色,整个过程对环境的污染是很严重的。浙江那边已经抓得很严了,逼着他们要把这个车间转移出去。他父亲之所以答应来安徽投资,很大成分有这方面的考虑。如果把这个车间放在这里,皮革成品就可以直接拉到浙江了。
左言文说:“那我们就根据叔叔的几个要求,出去兜一兜,看哪个地方比较合适。”
围绕着中义村反复转了几圈,也没有一个地方完全符合储董事长所说的条件。
最后,反复权衡,储董事长觉得有一个山坡基本上还行。
山坡比较大,而且坡势很平缓。上面也有一些旱地,已经很久没有人耕种了,地里面都长满了灌木和杂草。还有几座土坟。他看中了这里,大概是考虑到征地成本的问题。
山坡不远处就是一条公路,再修个几百米就能连接上了。
问题是没有水源。
这里他们往返看了三次,最后,储董事长还是决定放弃。
储殷不甘心。他忽然说:“老爸!山坡下面不是有一片稻田吗?我们厂区可以分成两块。一块是制鞋车间,一块是制革车间。”
他父亲心中一亮。觉得这个办法行。
因为制革车间占地不会很大,土地不需要太多。关键是稻田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是给稻田供水的。下面是一条河。处理过污水可以直接排掉。
他问左言文:“这池塘是归谁的?这池塘的水我们能使用吗?”
左言文说:“以前属于生产队,现在也没有明确归谁,下面的稻田都可以用。你们要是把这田地收了,这水塘里的水肯定随便用。”
“平时水塘里的水多吗?”
“多!你看,都这个季节了,水还是满满的。现在这田都荒了,没人用水。”
储董事长说:“那暂时就定在这里。左主任,那什么时候找人把这里测量一下。要用多少土地要有一个具体数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叫左言文“左班长”,而是“左主任”。
左言文说:“行啊!这事我来办。”
储董事长说:“一个大概数字就行,主要是上报的时候需要。到时候,国土局是要重新测量的。”
一个大的难题算是解决了。
远处站着很多人,旁边也有几个村民在看热闹。
过了一会,储董事长又对左言文说:“我觉得还有一件事要落实。这土地的主人假如不愿意出让怎么办?我们看中了也没用啊!要么我们下午去镇里,看看他们怎么说?”
“可以啊!”左言文说,“我现在就联系。看书记和镇长在不在?”
左言文立刻打电话。
左言文说书记不在镇长在。约好了下午过去。
他们先回到了村委会。
储殷说要去左言文的家里看看。他给左言文父母带了礼物。左言文本来也是这么安排的,说中午就在家里吃个便饭。
出了村委会,就是村子。
村子中心地带基本上都是老宅子。房屋古色古香,青砖黛瓦,一色的明清徽式建筑。一家连着一家,巷子曲折而幽深。典型的古村落。虽说有些破败,却也显得古朴端庄。
路过一座高大的庭院。
左言文说:“这是左氏祠堂。以前国家拿去了做粮站。现在里面已经毁坏得不成样子了。我们正筹划给它修缮一下。另外还要修家谱。挺麻烦的!”
左言文的家就在巷子深处。
左言文父母和弟弟,一上午都在忙着午饭。虽说是便饭,可都是大鱼大肉,像过年似的。虽然有些油腻,可客人们也都吃得惯。毕竟皖南与浙江相隔得不是太远,口味也差不多。
因为下午有事,中午就没喝酒了。喝了几口饮料,意思意思。
中午十二点多钟,左言文他们就到了镇政府。
镇领导本来要午休的,得知储董事长他们要来,就早早地准备好了会议室。
参加会议的,除了田镇长,还有一个负责国土资源事务的办事员。
会议刚开始,黄书记就赶了后来。他一进门就说:
“抱歉!抱歉!开始了没有?”
田镇长说:“正好正好!”
他连忙换了座位,移到旁边的一个位子。
黄书记一坐下,就问:“厂址选好了?”
储董事长说:“差不多吧!我们过来就是咨询一下有关土地方面的一些事情,没想到领导们这么重视。真的不好意思!”
黄书记说:“应该的!”
田镇长问:“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
储董事长说:“也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就是想请教一下。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到外地投资,对有些政策实在不了解。比如说,我把厂址选定了,那土地所有者不愿意出让或者漫天要价怎么办?所以,这个问题我必须要搞清楚。”
田镇长说:“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大问题。我一接到左主任的电话,我就把王干事找来了。”
他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那个人。接着说:“王干事一直负责这方面的工作。那就请王干事解释一下。\"
王干事说:“我们镇长说的对呀!这没问题。土地是集体,也可以说是国家的。不存在什么土地所有者。他们只是承包了土地,土地所有权并没有改变。一旦土地被收回,也只是对他们做一定的补偿。这补偿的钱也不是他想要多少就给多少。是有一定标准的,是政府和开发商之间的事情。跟个人没关系。一旦谈好了价钱,土地承包者不接受也得接受。这就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不像资本主义的国家,一个项目要一个土地主一个土地主地谈。”
王干事解释得特别清楚,储董事长他们连连点头。
王干事又说:“具体到你们的情况,就是先把厂址确定下来,然后就按流程走呗!”
储董事长说:“什么样的流程,我还不太清楚。”
王干事说:“接下来就是你们和村里镇里商量呗!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协议。协议讨论什么,我想你们都知道。这也就是一个投资意向书。也就是立项。然后上报县里有关部门,特别是国土资源局,做出行政审批。审批下来了,你们就按照协议该咋样就咋样。然后才能破土动工。清楚了吗?还有疑问尽管说。”
储董事长说:“没有了。”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目前没有了。”
黄书记说:“按我的理解是不是就是这几个关键词?立项、上报、等结果。”
王干事说:“就是这样。”
黄书记说:“那就开始立项吧!王干事和田镇长你们多辛苦点。抓紧上报。”
田镇长说:“书记放心!我们政府方面把这项工作会当作近期主要工作来抓。尽快落实。”
他吩咐王干事:“你明天带几个人把他们看中的土地测量一下。然后我们坐下来谈。董事长,你看这样行不行?”
储董事长说:“我们都听你们领导安排。我看很好。”
左言文坐在一旁,好像没他什么事。他心里非常清楚。两个领导之所以这么积极,黄书记还特地从县里赶回来,主要是快年底了,这件事如果能尽快办成,也是他们今年的政绩。
田镇长又要安排他们吃晚饭。
储董事长说:“不了不了!我们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能天天麻烦你们。”
左言文没有和储殷他们一起走。田镇长留下他说事情。大概是交代谈判的事。
回去的路上,储殷父亲说:“我原来只是打算问几个问题,没想到他们这么重视,居然开起会了。不过这开会还真有必要。真能解决问题。”
秦红说:“他们也太热情了!”
储殷说:“接下来就不好说了,谈判桌上吵架都是有可能的。”
他父亲说:“我们也应该准备准备。心里要有一杆秤。等会坐下来好好地捋一捋。”
到了宾馆,三个人就开始讨论。
储殷父亲说:“上午在村委会,小殷子说话不过脑子。说什么土地补偿款,招工要先招本村人。这话不能先由我们说,这都是谈判时的条件。下次要注意!”
储殷说:“对对对!你一咳嗽我就知道了。”
储殷父亲毕竟是个几十年的生意人。他为接下来的谈判拟定了一个原则:无论哪一条都要有一个底线和上线。底线的设定要有谈判空间。底牌不能亮出来。
他让储殷做记录,一条一条的列出来。
一、资金方面。实投一千五百万,号称两千万。
二、土地方面。底线:甲方无偿提供土地;上限:每亩五万元。土地性质:商业用地,产权归乙方。期限五十年。
三、税收方面。底线:五年免税;上限一年免税。
四、一切动产和不动产都由乙方处置,甲方不得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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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总总列了十几条。
储殷父亲说:“到时随机应变。能争取一点是一点。”
左言文也果然是在谈这件事。
只是他们谈的不是那么详细,都大而化之,一个梗概。他们的原则就是要尽量促成这件事。
田镇长说,先让镇里的法务拟一个草案,大家再讨论修改,然后拿到谈判桌上,做一个底本。
有些事情,左岭镇的两位主官并不是那么和谐,甚至互相拆台。可在这次招商引资这件事上,黄书记和田镇长却空前的一致。他们私下里已经达成默契。鞋厂的事,田镇长主抓。天堂山的事由黄书记负责。
他们俩都太需要一些政绩了。
田副县长之所以当上副县长,就是因为几年前他在一个乡里搞成了几个项目。
项目并不大,就是搞了一个民宿村。那个村子在山上,冬暖夏凉,尤其是夏天,白天气温只有二十几度,晚上更凉爽了,睡觉还要盖被子,空调就是一个摆设。夏天去度假的人特别多,都是合肥、武汉、九江等周边城市的旅客。开始只是一个村子,后来一个乡都做起了民宿。
田书记就因为这个政绩变成了田副县长。
黄书记和田镇长也是这么幻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