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不化的积雪层层叠叠的堆积在这位神女身上。
漫天飘零的大雪将她彻底掩埋。
在痛心悔恨的这些年里,每当夜幕降临,她便会想起衿陵那晚最后的笑颜。
冻僵的手指轻抚上那灰败的脸庞,亦如那天,他笑着抚摸她的脸颊那般。
她当真是遭了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就连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也总是梦见衿陵那满身的鲜血,和失落的神情。
他总出现在她的梦中,坐在那棵参天的古树之下。
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
每当她想要靠近的时候,他都会阻止。
衿陵脸上总是带着笑,他总说她不该来这里。
衿陵,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所以才连在梦中都不让我靠近你。
世间万物,因果轮回,好多好多年过去了。
衿陵,你可有寻到户好人家?
肯定有的吧,不过我不敢去寻你,我没脸见你。
大限将至,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衿陵,我好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寒气深入骨髓,冷得似乎连骨头都要断掉。
这些年少了神息护体,她的身躯早已是一片废墟,支撑着她活这么久的念头便是对衿陵的忏悔。
她在惩罚自己,在渴求他的原谅。
传闻,在极寒之地的雪原之巅上,带着逝去的爱人在此处真心祈祷满一百年,便会得到神主的赐福,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来世还能再相见。
是的,她自私的想着,若有来世,她还想再见到他。
届时,她将倾尽所有去对他一人好。
无论她的付出会不会换来对方的回应。
无论对方是否会因此而厌恶她。
“神主啊,请聆听吾的祷告,恳求神主大人回应吾的夙愿…”
妤缨颤抖着冻紫的嘴唇,声音虚浮,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她虔诚的忏悔着自己所犯下的错,祈求着将她创造的神主能眷顾她一次,直到喉咙嘶哑,连眼睛也睁不开。
大限已至,温热的泪水自眼角落下,又很快被寒霜凝结。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那句:“…恳求神主大人、回应…吾的夙愿…”
可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祷告却如同石沉大海般被吹散在了呼啸的寒风中。
她绝望的瞌上双目,将脸紧紧的贴在那张比她还要惨白上好几个度的脸上。
没有奇迹发生,连神主大人也不肯帮这样虚伪的她。
彻底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只感觉周围刺骨的寒意全都被驱散。
脑海中有暗金色的流光转动。
浓烈的神息席卷整座雪原,她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前是朦胧一片。
有人拂去了她身上的积雪。
可她却看不清是谁。
直到那人开口道:“孩子,你想活下去吗?”
“我…”妤缨努力瞪着眼眸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是了,她本该死了,是这人的神息吊起了她的命。
看不清,也是理所应当。
能撑起神族命脉的,只有神主,可这人的气息却不似神主…
那便只有那位了…
“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非常慈爱的语气。
那人抬手在妤缨眼前一挥,下一秒,她便惊觉视力恢复了。
虽心中有所猜想,但在真正看清眼前之人时妤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一身暗光流转的圣衣以及肩头站着的暗鸦,不正是那位早已脱离神族的创世神,夜之神主大人吗?
永夜之神眉眼间带着笑,他道:“吾观你每日都在此处祈祷,可是心中有所遗憾?”
妤缨搂紧怀中的尸身,摇头道:“不,我并不遗憾,只是想要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
言罢,她抬眸,眼中充满希冀的看向永夜之神:“夜之神主大人,求您,帮帮我…”
永夜之神抬手抚摸了一下肩上的暗鸦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魔族,也无法打破这个规律,这是自然法则之力。”
“你何不放下眼前之人,重获新生。”
永夜之神似是蛊惑般的笑着,嘴里说着令人足以迷失自我的话。
他道:“一个魔头罢了,何以在你心中驻足如此多年?”
“吾答应你,只要你放下怀中之人,吾便允你重获新生,届时,你还是你,那个九天之上,圣洁无暇的神女大人。”
“如何?”
暗金色流光轮转,耳畔是蛊惑人心的魔音。
可无论永夜之神说的话多么具有吸引力,却始终飘不进妤缨的心底。
“不要,我不要做什么神女大人,我只想弥补他,我只想随他一同轮回转世。
无论要转世几回,只要在我的魂魄彻底消散前见他最后一面,尽我所能的去爱他就够了…”妤缨声音颤抖,眼泪断了线。
“夜之神主大人,求您,只有您能帮我了…”她卑微的匍匐在地,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永夜之神脸上没了笑,他冷凝着眼前落魄的神女,语气平淡:“为何不做神女?”
“你不是那人创造出来,怜爱众生之神吗?既是如此,为何不接着做你的神女?难道你不应该继续守护那些弱小的凡人吗?”
话落,肩上的暗鸦‘嘎嘎’的叫了起来,声音异常难听,如同这刺痛她心底的话般,难听又让人恶心。
她身为怜爱众生之神,给足了众生应有的爱。
可众生不但不心怀感激,反而对她恶语相向,他们有给过她应有的尊重吗?
他们有真心把她当成神吗?她难道不是众生手中那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利刃吗?
她爱的众生当着她的面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反而是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少年给足了她想要的一切,心疼她所受到的伤害。
如此鲜明的对比,她就是再蠢再笨也能看得出来。
她是神,不是石头,她的心也是肉长得,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一条平凡的生命。
她不想再被神这个称呼所束缚,她想要认真的做一回自己。
神主大人创造她时明明没给她泪,可她现在因为那人而获得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情感,她也会哭泣,她也懂得心疼。
她想要拼上自己的全部,来回报那个教会她痛彻心扉的少年。
“我不想守护苍生了…夜之神主大人脱离神族前不也曾愤愤的指责那些生灵忘恩负义,唯利是图吗?”妤缨苦笑道。
“现在,我终于也懂得了夜之神主大人那时的心情,人性本恶,不过是后天的教导掩藏了他们心中的恶念,我想,我再也不会傻到愿意聆听他们的诉求了。”
“哦?哈哈哈哈哈…”许是觉得她说得对了,永夜之神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后他道:“如若吾说,可以帮助你与他在下一世相遇,而代价就是所有人都会忘记曾经有你这么一个神女的存在。
那些独属于你的东西都会消失,你曾经的骄傲统统都会化为云烟,你可愿意?”
“愿意!!”妤缨双眼放光,想也没想便答道。
曾经的辉煌算什么,只要还有能和衿陵重新来过的机会,便是要让她化为飞灰,她也愿意。
永夜之神瞥她一眼,又道:“纵使来生,你们的感情不一定能续上,纵使转世的他一点也不爱你,而是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他爱上别人,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只要能与他再相见,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妤缨激动道。
永夜之神缓缓点头:“孩子,若来生很苦,可他比你更苦,你又当如何?”
“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会让他脱离苦海。”
“哈哈哈,是吗?可来生并不会有记忆,你说的这些又能兑现多少呢?”永夜之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你的夙愿,吾已明了,去吧,带着你的愿望,将这腐朽的世界彻底翻新吧。”
汹涌的狂风凝聚成旋涡,暗金色的流光被卷入其中,在这片漫天飘雪的荒芜大地掀起了一场诡异的气象。
这一次,妤缨彻底闭上了双眼,再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
雪原之巅上,原本白茫茫的一片荒地之中,突然开出一片片绯红的鲜花。
仔细看,这些鲜花与她和衿陵最初相遇时的那片花海中的鲜花长得一模一样。
血色的牡丹开满整座山巅,花海中央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一次,梦中坐在古树下的衿陵没再阻止她靠近,反而站起身来张开怀抱朝着她浅笑。
少女满心欢喜的扑向那个思念了百余年时间的少年,两人拥了个满怀。
她仰头在少年的唇上落下一吻:“衿陵,我来寻你了。”
漫天飞舞的花瓣,夹杂着终年不断的大雪,永夜之神仰头接住一片红艳的花瓣。
他笑道:“极昼,看来,这一次是我赢了。”
连你所创造的孩子都不愿出面相见,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呢。
就让吾看看,你所谓的正义,究竟如何吧。
——
睁开眼时,凌羡音已然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
她满面泪水,心似刀割。
那些记忆就好似发生在昨天一般,如此真实,又令人难熬。
“想起来了吗,孩子?”永夜之神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响起。
凌羡音抬眸看去,她落泪颤声道:“前辈…”
永夜之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凌羡音哭道:“这些,真的,都是我的记忆,是我做的事情吗?”
我前世这么…
优柔寡断吗…
还辜负了一个绝世好男人。
永夜之神笑而不答。
纵使他不说,凌羡音也知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她现在也是如此,只是比前世要果决一点罢了。
“姐姐,你哭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凌瑾突然从对面走出。
这一刻,凌羡音憋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爆发了出来。
她冲上前去猛得将人抱住,而后哭得超级大声。
她边哭边道:“小瑾,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凌瑾有些不知所措,但却仍然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安抚道:“不哭不哭,我在呢。”
他不过才与姐姐分开了一瞬,那道白芒散去后便又见面了,怎么姐姐却好似分开了千万年似的?
哭得这么伤心,他的心也跟着疼了。
永夜之神看了看二人,而后一撇嘴道:“好了好了,都出去吧,两个不省心的孩子,不要在这儿碍吾的眼。”
下达了驱逐令,下一秒相拥的两人便已然回到了魔宫中。
要不说是创世神呢,就连凌瑾现在也无法做到从魔域之中如此迅速的回到魔界。
……
凌羡音哭够了以后,对着凌瑾那是愈发的上心了。
很多时候凌瑾都觉得,姐姐比小时候还要更加关心他了,就差没帮他把尿了。
这几天几乎一直凑在他身边,对他无微不至,虽然他很喜欢一整天都有姐姐粘着就是了。
这天,二人坐在后宫的凉亭之中。
凌羡音闲来无事,喂着池塘里的小鱼随口问了句:“小瑾,你也这么大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凌瑾想也没想便答了。
凌羡音一愣,将手中鱼食放下道:“谁啊?”
“你。”凌瑾一双赤红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
被如此坚定的看着,凌羡音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亲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小瑾可有喜欢的女人…?”
问完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上了,自己没事瞎问这个干嘛。
反正他们是姐弟,如此,他喜欢谁她又管的着吗?
真是被那些回忆刺激傻了,这么蠢的问题都能问得出口。
自从看了前世的记忆以后,她都无法直视凌瑾了。
只要一对视上,她便总觉得他喜欢她。
哈哈,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
要是没有看过那段记忆就好了。
那样她还能如从前一般麻痹自己。
人怎么可以喜欢谁自己养大的孩子呢?
而这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呢?
她明明一直都在告诫自己,对方是自己最爱的弟弟啊…
怎会如此?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这些告诫不起作用了呢?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希望对方告诉她没有,只要没有,那她还能平静点。
可若是有…
若是有的话该怎么办?
她能心平气和的以现在的身份去祝福他吗?
为何她的穿书任务如此艰巨?
她都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书中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