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沈清秋对他说:
“我想求你一件事,想好久了。”
杨伟的脑袋里面好像放进了一千只蜜蜂,在脑壳里嗡嗡乱撞。
“什么事?”他迷迷糊糊地问。
“替我在背上画幅画吧,画个美人,不要像我的样子……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了。”
沈清秋徐徐背转身子。
她的背上赫然有一大块淤青,就像之前在她手臂和脖子上出现的一样。
但是面积比那两个加起来都要大,有拳头大小的样子,看上去很严重。
杨伟的头脑一醒,失声问道:“你的背怎么啦?”
“皮肤出了点问题。”沈清秋苦笑,“所以想请你帮忙画个美人遮挡起来。”
杨伟完全清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的手臂还是冰一样的凉,
突然杨伟想起李欣说过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小事。”沈清秋缩回手臂,“替我画吧,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人体彩绘是怎么一回事。”
她很固执,“如果你不肯替我画,我就找别人了。”
杨伟连忙说:“好,我替你画,但是你要答应我,让我陪你看医生。”
沈清秋静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这个眯眼的习惯也不知跟谁学的,以前刚认识的时候是没有的。
不过她眯起眼睛的时候,眼神变得很温柔,虽然带着点嘲讽的神气,不过杨伟想那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
长得太美的女人都让人觉得倨傲,难以亲近。
她打量着杨伟,浓密的,带着貂皮光泽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她这副薄嗔轻愁的样子真是美丽。
她对着杨伟,无声地点点头。
杨伟打量着那块淤青,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沈清秋染病的肌肤。
只见这块东西说是淤青,不如说是黑斑,中间的颜色最深,黑得像墨一样,蔓延到四周,周围一圈便如渐淡的墨色。
杨伟本来以为是一种皮肤病,但是皮肤病多半是发炎引起的,表面至少会凹凸不平,不会像这块黑斑这样外表平滑。
这块黑斑,竟像是身体里面生了病,从皮肤那里开了洞,透露出里面的病变似的。
杨伟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沈清秋:“你的背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沈清秋淡淡说:“很小的事情!”
杨伟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惹到了,大声说:“这可不是小事,一定得去医院看看,我这几天都有空,明天我陪你去吧。”
沈清秋回头看了看他,没有再坚持,平静地答应了:“明天不行,后天吧。”
得到沈清秋的承诺,杨伟镇定了心神,开始慢慢调颜色。
沈清秋的身体明显染病了,皮肤出现了病征,那是医生看病的重要依据,杨伟不能用太浓的颜料,免得引起皮肤感染。
因此他挑选了淡淡的水彩。
那块拳头大的黑斑,染上一层淡淡的墨色,变作头发。
“不要画成我的样子,我不算美女。”
沈清秋再次强调。
“但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杨伟说。
他在沈清秋的背上画了一个坐着的美女,鹅蛋脸,丹凤眼,远山眉,樱桃嘴。
想起李欣说沈清秋没有血色的话,杨伟在美女脸颊上涂了淡淡的粉色。
这么一来,脸如桃花,小嘴点上朱红便会太俗,于是杨伟调了紫红色。
美女的样子还是很像沈清秋,因为沈清秋在他心里是唯一的美人,怎么画也无法摆脱她的形象。
考虑了一下,杨伟给美女画了一身唐装衣服,这样感觉就跟沈清秋区别开来。
虽然沈清秋很快就会去看病,皮肤上的这幅画马上就会被洗得干干净净,
但是杨伟不想让沈清秋失望,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为她画的画。
这幅画从深夜一直画到曙光初露,杨伟自认为是自己学画以来最成功的作。
那个人皮上的美女眉目宛然,间一抹艳紫,魅艳得似乎随时会跳到你的眼前。
“画好了。”
杨伟用外套裹住沈清秋的身体,领她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面。
沈清秋扭头打量镜中自己的背部,转过头来的时候,一脸感动。
“真美!”她说。
听到她说这样的一句话,即使这是幅马上就会消失的画,但杨伟还是觉得整夜的辛劳一点没有白费。
他伸手把沈清秋拉进怀里,轻轻说:“画再美,也比不上你美。”
杨伟没有想过,这是最后一次面对着沈清秋,和她说话。
沈清秋还是静静的,什么也没有说。
杨伟俯头去吻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刚洗过,不知道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有种清晨湖畔青草的味道。
杨伟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觉得她的身体确实很凉,便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她那美丽妩媚的眼睛看了杨伟一阵,深深地低下头去。
杨伟的手臂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淌过。
那晚之后,沈清秋又一次失踪了。
这次是再也没有出现在杨伟面前。
他们本来约好后天,也就是星期二早上一起去医院看皮肤。
但是她失约了。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个月后,杨伟也没有看见到她的影子。
他越来越担心,日夜思念,偶尔会产生幻觉。
常常在静夜里会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但是打开门一看,根本没有人。
有一天晚上,杨伟在档案室里做设计,门外一种奇怪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来自走廊外面。
是沈清秋吗?
但这次不是脚步声。
这又是什么声音?
听上去很像图书馆里常见的书车,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估计书车上面垒满了书。
难道是张晓风推来了新的档案?
不不,如果真的要增加新档案,他也会叫杨伟去搬,怎么会亲自动手呢。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就停在档案室的门口。
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要不要到门口去看看?
杨伟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的确有个车子停在走廊灯下,但那不是窄长的书车,而是一部平板车。
准确来说,那大号的平板车更像是张解剖床。
一块平板,接近两米长,架在一个四轮铁推车上。
车子上铺了一堆白布,奇怪的是,推车子的人却不在左右。
杨伟探头往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
他的腿有点发软,这次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忽然,杨伟感觉那外面的推车上有些可疑之处,那堆白布似乎有点凹凸起伏,远远地没有看清,好像是……
杨伟又看了那车子一眼,走廊灯照在那块平板上的正中,凹凸起伏的白布上一片暗红的印迹。
难道是……尸体……
心中突然一阵恶寒,在恐怖片里看到的情节突然全都涌进心头。
正想关上门,走廊灯突然灭了。
杨伟的心一阵紧缩,掏出了手机。
四周很静,他打开手机手电筒,随即发现,手机的荧光已经是他身边唯一的光源。
身后档案室的灯灭了。
这应该不是大楼的保险丝突然烧掉这么简单。
杨伟的双腿逐渐发软,肩膀抵着门框,不知道该往外走还是往里缩。
那比黑暗更黑的阴影笼罩在平板车的周边。
杨伟默默地关了手机,让自己也沉没在黑暗中。
黑暗令人绝望,但有时也予人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