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十二真神其座下皆有一得力助手,龙族座下有金乌一族。
不照城便是金乌圣地,棠溪辞则是金乌族族长并不照城主。
因承龙族恩情,得半神之躯,遂誓死追随。
与其一样,凤凰座下,便为孔雀一族,亦是半神之躯。
可自上古十二真神相继陨落后,这些半神妖族便隐居于世。
殷时朝作为孔雀一族,幼时不慎脱离了族群,被世人觊觎半神之躯,陷入险境。
幸得棠溪城主救下,带回不照城抚养着。
龙族变故他知晓,所以爷爷便带他去看了还未孵化成形的白流萤。
还同他说,它是龙族最后的遗孤,从此以后,便是他的亲人。
那时他年纪尚浅,对万物皆抱有好奇之心,便日日守在它身侧,期待着它破壳出世之时。
不过几月,便等到了这个喜讯,他成了小家伙出世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待她化形,他身后便多了条小尾巴。
他记得,在他离开不照城前,她是叫白七。
他唤她小七,她唤他阿兄。
小家伙生性高傲,除爷爷外,便只同他一人亲近。
凭着那声“阿兄”,他自愿担起了教导她的责任。
由于她天生神力,爷爷不许她使真刀真枪,怕误伤了旁人。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小七的剑,皆是树枝木棍。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武学的天赋,练成之时,同他对战,丝毫不落下风。
小七身份特殊非常,她的许多行动也跟着受到限制,竟是连不照城,也不能离开。
起码他在时,是这样的。
于是,他便从外边为她带回不照城未曾有过的东西,同她讲不照城未曾出过的故事。
她总是津津乐道,仔仔细细地听着他的讲述,时不时夸上一句:
“阿兄真厉害!”
他对于这个妹妹,甚为紧要,不愿见她难过,也不忍让她受伤分毫。
陪同她成长,给予她呵护,无微不至的关照,相伴的时日久了,竟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
他深知不该如此,不该对小七动妄念。
可是这股情绪如熊熊烈火,不能平息。
由于少时遭遇,他并非什么大胆之人,在情爱这一方面,更为怯懦,便只能将此情,掩于心底。
在不照城中的年岁,如同星奔川骛,竟已是五百年。
那夜,在星空下的房檐屋瓦,他看向那时独属于他的月光,心底情绪泛滥。
他问她,若是以后出了不照城,她想去做什么?
“天下大同,万物共生。”
她这样说。
可这江湖的万分险恶,他已见过了,又岂是说平,便能平的?
可若是她愿为此,他想,给她一个太平盛世。
这样,她日后出了不照城,才不会太失望,亦不会受太多的伤。
有了这个念头,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去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可小七黏人的紧,若是将此告知于她,她定会吵着闹着要同他一起去。
因此,他串通爷爷,瞒着所有人离开。
要想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就必须得有个响亮的名号。
而当时的江湖,虽群雄逐鹿,但武林盟却独霸一方,只手遮天,无疑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凭他的本事,以武林大比出名,自是不在话下。
“殷时朝”这个名字,也成了林州人的谈资。
由于没了十二真神掌管世间,人妖两族的矛盾日益俱增,这也是天下不平,江湖动荡的最大原因。
小七的愿望便是平了这纷争,他亦是如此。
若从根源说起,终究是人类对妖族嗜血残暴的偏见。
可人有好坏之分,妖又何尝不是。
但世俗的观念深入人心,难以改变。
人类贩卖妖族,妖族残害人类,这似乎已成了一种自然的循环,变得稀松平常了。
他阻止那些黑市的妖族买卖,帮扶那些被妖族残害的百姓,宣扬人妖相合共生。
可黑市不会灭亡,即便少了一个,也还会千万个“白市”“恶市”“地市”出现,人类的恨意也并不会因为一人的帮衬而消减。
买卖利益之争不会终结,如同人妖两族恩怨不会终止。
天遂不尽人意,付出,何以见得有回果。
这些时日,小七同她传来许多封信,他逐字逐句地看了。
问他身在何处,问他为何一声不吭地便离开,独留她一人困于那不照城中。
他未回一字。
因为他怕,怕自己若是回了信,便也想着回不照城。
回去,再也不想离开她。
可是,她的愿望还未实现,他又怎能放弃。
他只是想在她出来时,给她一个太平盛世,让她自己亲眼看看这外面的天光,是多么的亮。
看看世界的人情冷暖,爱恨情仇是多么美好。
而非叫她见到世人口中所说的“江湖险恶,人心险恶”。
因为他的小七,值得世界最美好的一切,不该踏足如今的污泥之中。
所以,他想让她再等等,他会回去的,回去接她出来。
不肯回信,来信自然也就少了 。
由于悬壶济世,兜里的银子也只出不进。
那些所谓的“人妖共存”的言论,动了一些人的根本。
不但未被采取,反而成了:
“若妖族存世,天下必将大乱,人类必将成为妖族的奴隶!”
“什么狗屁共存?能有此等言论,其心必异!若见者,当人人得而诛之!”
一人之力犹如薄冰,更如杯水车薪。
既没了银子,又没了清誉。
“殷时朝”这个名字,也成了天下人的谈资。
自此从九天骄影,沦落成背囊寒薄。
苟存于乱世,日日提心吊胆。
先前是不愿回去,而现在是不能回去。
一语成谶,激怒江湖群雄,更被有心之人利用。
五步一侠客,十步一道士,不为其余,只为他来。
为了不照城的安危,他不得已彻底切断了与其的联系。
他想,他的小七,应是等不到她的阿兄了。
于泥潭中挣扎之日渐久,便也沉入了潭底。
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敝履。
东躲西藏的日子,便是他对自己年轻气盛,鲁莽行事而付出的代价。
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却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做出的傻事罢了。
这世道这样乱,妄图以一己之力平天下者,又岂止他一个。
可最终又能落得个什么样的好结局呢?
沉溺空想,戚戚于前路,即使有远大抱负,也不过是一枕槐安,最终于苦日挣扎中消失殆尽。
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由于臭名昭着,江湖于他而言便如同刑场,四处皆目光。
现如今,除了骨子里那点信念,其实与乞丐无异。
他已然于这世道沉沦,掀不起任何风浪。
可天道似不愿就这样放过他。
两千年前的那场人妖大战,改变了他的所有。
普通百姓在市井逃窜,妖族大肆入侵,无恶不作。
他虽已于乱世之中摸爬滚打千年 可此等场景,他也从未见过。
虽满身荆棘将他困住,也依然要挺身而出。
同众多修士一起筑起一道屏障,护住一方百姓安隅。
并肩作战之时,他人尚且问上一句:
“道友贵姓?”
可“殷时朝”三字一出,皆是不语。
此次所谓的人妖大战,不过是以武林盟为首的那些“名门正派”想对妖族一网打尽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放手去做,从不顾百姓安危,却从始至终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管他是否为苍生尽过绵薄之力,再露锋芒之时,只凭他先前“人妖共存”的言论,枭花堂便对天下发了命榜。
赏金千两,只为取他项上人头。
杀了妖族,被其视为大敌,崇尚“见者诛之”之理。
江湖之大,却无他半分容身之所。
天下刺客为其来,各族大妖亦为其来。
可他不想就此死去,他想再搏一搏,看看这世道,究竟是不是无药可救。
但,昆仑的雪,冷得刺骨。
他在漫天白花中,躺了三日,幸得,一人将他拉起。
他睁开眼 看着那人,如同清风朗月,万物皆不及其美。
他想:
“菩萨?”
那人长着一副慈悲模样,或许亦怀着一颗慈悲心肠。
眼底情绪尽是对众生的怜悯,亦或是对他的怜悯。
他救他一命,也将他留在了昆仑山。
这亦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问世事的怪人。
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昆仑乃是真神白泽居所,他似乎知道了这个独守昆仑的人的身份。
他道行深,年岁长,神秘却又亲和。
这些日子,似乎是想将其毕生所学的功法传授于他。
他自己是这样说的: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便得待够了时日才行,你只当我不想后继无人罢。”
相处时日渐久,他早已将其当成师父般尊敬崇拜。
可他却道:
“我传授你功法,你可学艺,不得拜师。”
这个人,他看不透,读不懂,不似世间人。
他知晓他殷时朝的身份,却从不在乎他的过往。
不知是早已心中有底,还是真的不重要。
却听他说:
“因为相遇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以前种种,的确不重要。
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看淡万物。
虽于昆仑山待了有些时日,但对之前经历,仍心有余悸,便问他:
“何为道?何为人道?何为仙道?何以成道?”
“天纲不可违,人命不可改,阴阳不可逆转,此便是道,超脱世俗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这,便是成道。”
他教他天地道义,教他顺其自然。
告诉他:
“天道难违,命,避无可避。”
亦道:
“万物皆归墟,何必去在意。”
岁月漫长,交付于昆仑山百年。
可他还未曾知晓那人的名字。
那日,他将一面具亲自为他戴上,同他说:
“今日起,你便不只是殷时朝了,你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下山去吧,我也该走了。”
临行前,他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记好了,吾名,温行与。”
随着他的离开,殷时朝也回到了桃源之外,世道还是如此。
他选择戴上这个新的身份。
可在这之后他才发现,温行与,便是天下第一刺客——行云。
那位杀手榜榜首,用百年光阴培养出了一把新的利刃。
待其学成之时,便拂袖离去,为他腾出位置,不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怨恨妒忌,只是撒手放任一切,去追寻他自己的道。
他不敢相信,真神白泽座下的半神妖族,竟是去当了刺客。
可这似乎又很正常,谁人管你先前是什么身份,即便是半神又如何,依然得想方设法地于乱世存活。
一切过往,终是化为泡影。
从此江湖中没了那个因“心怀不轨”而不堪讳言的殷时朝,只余天下第一刺客——银面。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靠着赏金存活于世的人,又怎配踏足那片尘世之外?
不敢面对全城百姓诧异的目光和爷爷对他的失望,小七应也是恨透了他。
终是没有再次回到不照城的勇气,不若就这样忘了。
世存或灭,皆归于虚妄。
人妖非同根,若二者善,或可平,若一者不善,则全乱。
天下大同,万物共生。
或许,他真的错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