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魔界，天空无一丝云彩。
漫天仅有无尽的血红、与微微透着的几抹冷青色。
影蝠拍打着翅膀，盘旋在血色中。
荒芜的焦黑地面尸横遍野，无数双翼吸血鬼在此长眠。
却不见一丝血迹。
这便是魔界的特性：
伤不见血，流出的血迹会即刻成为那些影蝠的养料。
因此，那影蝠肉眼可见地壮大、个体也更加健硕。
魔界可认为是结界的一种，在这结界中的所有恶魔的力量、均会被吸取一部分，用于巩固结界。
而这里，也正是恶魔们的囚笼。
“闹剧终矣，吾将取汝性命。”
说着这话的恶魔有着一头浓密得暗红色长发，姣好的面容最能迷惑人心。
头顶有着两对黑底白纹的角，状如羚羊、长势向后，三对巨大的蝠翼收在身侧。
“噬殷，何须与渣滓多言？”
方才那面容精致的便是魔王『噬殷』。
噬殷回眸冷笑：
“嘶青，汝何其聒噪？吾不过欲闻此侵入者有何遗言，汝便难耐矣？”
“……”
魔王『嘶青』，“人”如其名，他的力量象征便是嘶鸣。
不过这声音同样受制于噬殷，因为噬殷的力量象征是吞噬一切，他的嘶鸣自然也能被其吞噬。
所以，嘶青被噬殷呛了这一嘴，虽是不服，却也不好硬刚。
“嘁。”
嘶青抖了一下他的白色蝠翼，表示了不屑。
噬殷懒得理会他。
那黑红色的气韵勒住双翼的脖子提到半空。
平视下，噬殷认出了这双翼。
在这场入侵魔界的双翼群中，只有眼前这看似外貌只有十三岁前后的双翼斗志最低。
他好像并不想来。
噬殷心里有了底。
他回过头去，平淡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威胁：
“嘶青，汝尚有何事？”
“哼。”
嘶青振翅离去，现下这周围只留下噬殷和双翼残党。
四下已无耳目，噬殷轻叹一声：
“可怜人啊。”
他放开了眼前的双翼。
双翼落地猛咳几声，良久才缓过劲：
“……您不杀我？”
噬殷眉毛一挑，轻笑：
“勿向敌问此等问题。”
他将手一挥，面前的双翼又闭上眼，俨然一副已准备好受死的模样。
噬殷就是想吓吓他。
噬殷只捏住了这年轻双翼的翅膀，像拎起一只小鸡仔似的、提着他飞了起来。
双翼已经蒙了。
他从未到达过这等高度、也从未如此快速地行动过，下方的景物竟是闪出了残影。
分不清是适应了速度、还是噬殷放慢了移速，双翼只觉得、眼前的残影没那么让他眼花了。
倒是总觉得这地方的环境色与别处不太一样。
似乎……有点泛青。
双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无法判断是源自于魔界的压迫感、还是噬殷这一六翼魔王的威压。
天上密密麻麻的泛着血光的蝙蝠，在此处竟是一只都见不到。
噬殷翅膀缓缓扇动两下，落至一棵枯树前。
枯树上面系着与噬殷发色相同的布条，布条上围绕着他的亡息。
该说是“王息”？
六翼魔王的力量本就与寻常恶魔、也与恶魔能力有排异反应的吸血鬼不是一个量级。
噬殷往那布条上抬手一触。
周遭场景瞬息变化，进入的地方像是一座古城堡的内部。
而他们一进入，就是在顶楼的平台。
“这里是……？”
“嗯，这是本王的‘老巢’啊。”
噬殷比他看上去不着调多了。
他还拎着这双翼，走到楼道处，心念一动便到了最底层。
忽的亮起一点火光，照亮了这一层的墙。
这四周全是书籍，这里怕是有个二十层楼、书籍遍布了全墙。
噬殷自然是具备读心能力的，他瞥了那双翼一眼，便知双翼正讶异于他的藏书。
“魔界万载未变，终须寻些消遣之事。”
“……您有何吩咐？”
“汝并非吾之仆从，谈何‘吩咐’？”
噬殷笑得让双翼捉摸不透。
毕竟魔界比人类世界危险得多，若是被捕捉到情绪，就极易遭到不测。
这里毫无秩序可言，只能凭实力说话。
被困于魔界的恶魔，无一不是在人世作恶多端才在此受到囚禁的。
只有极少数的恶魔是自愿留下的。
“吾会将你送离此处。”
噬殷说道。
“那……您有何条件？”
“嗯，你很聪明。”
噬殷召出暗红色的法阵，将满墙的藏书封锁，又对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的几本厚书以血液加固了几层封印。
处理完了这些，他又将手一捻，王息汇聚成一个图案。
这图案逐渐清晰明了，是个倒十字。
噬殷看了看双翼，又将倒十字进一步缩小、最终以一个黑色菱形的小片的形态凝固。
然后噬殷便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您这是何意？”
“从踏入无‘影蝠’守护的地域起，吾今日已是凶多吉少。”
噬殷疲惫地笑了笑，将小片交到双翼手里，
“听好，吾会送你离开魔界，但若回到现在的人世，你必定依旧无法逃离。”
噬殷说着，手中结印、双翼身后出现了暗红色的轮廓。
而噬殷自己的身后，也出现了青色和蓝色的两个法阵。
“因此，吾不能把你送回到你来时的地方，至于会送到何时何处，吾亦无法确定。”
三个法阵逐渐清晰，蓝色法阵尚在勾勒，那青色法阵中先伸出一只遍布黑绿色气韵的手，手上依稀有着几串符文。
符文此刻也同时出现在噬殷所在的这棵枯树的周围。
“当心埋伏！”
双翼刚喊出声，身后暗红色的法阵形成，噬殷推了他一把。
法阵形成的洞口由两只已成枯骨的巨手撑开——
穿过法阵，地面上的房屋让双翼只觉陌生。
但他也不忘捏紧那小片。
“你去吧。”
噬殷只留下了这句话。
双翼回神、一翻身调整好姿势，现在他只能尽可能远离这个阵法。
而这阵法现在被那两股亡息扒着，无法关闭。
噬殷现在也无力强制关闭。
飞了好一阵，双翼以为已经足够远，回头时却看到嘶青的身形仍迅速向着自己逼近。
他暗自叹息，自知自己也不属于这世间，随即下定决心、到下方的一家精品店内，把小片塞到一名淡金发色的男孩的口袋里。
那男孩也是十三岁的模样。
他也是没办法，凭借吸血鬼对恶魔的感知能力来看，可能藏匿在人群中能更好地混淆视听。
更何况，倒十字本来就隐匿了气息。
很快地，双翼继续向远处飞着——
但没离开多远，他就被嘶叫声的气韵劈得粉碎。
他终是没能保住这条命。
嘶青飞来的沿途，状如铃兰的黑色植物飞速生长，竟是能够预判他的动向一般，乌黑的花粉追赶着他。
他就无暇顾及那双翼进入过的店面。
噬殷从阵中拖着数量繁多的黑蓝色锁链赶来、与嘶青扭打在一起，王息将嘶青的半个身躯吞噬。
紧接着，他自己也失去了力气。
嘶青一时无法行动，那花粉触碰到他，瞬间火光熊熊、将他的身躯焚尽。
而魔王所具备的压迫感，虚弱时也足以使人类孩童昏迷。
噬殷眼看着这陌生的店面中的一对夫妻抱着昏迷的孩子走出来，知晓了倒十字在那孩子身上。
“只希望……你切莫横死。”
噬殷的肉身已脆弱不堪。
他将最后的力量用于挣脱锁链，也免得仅剩的一点力量被嘶青和缚晚夺走，而后降下正在迅速消散的身躯，出现在这家人的身旁——
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
可这家之中的丈夫忽而一抬眼，看到了噬殷模糊的影子。
噬殷叹着、看向他的翠绿眼眸，使他忘了见过自己。
肉身继续崩坏，他的力量已全数转移到倒十字中，身躯才彻底消散。
……
断罪草吞噬了法阵，噬殷随风消逝、法阵与方才的巨手一同破碎。
短暂的嘈杂消失得一干二净。
断罪草的火焰将重伤的嘶青送回魔界，他拖着残败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该死的‘断罪草’……”
他愤恨地一捶地面。
嘶青企图逃离魔界很久了，只是他罪孽深重，曾经以一己之力灭杀过那时的千人城，而动机仅仅是想试试成为魔王后自身的力量。
不过，他又显露了轻蔑之色。
自己仅是重伤，虽还没能夺下噬殷的力量，却让噬殷就此命丧，不亏。
更何况死去一个魔王，魔界的结界封锁也就薄弱了许多。
他笑得癫狂。
殊不知这一次，他可没有时间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了。
……
魔界原本只有一位魔王，便是噬殷。
似是本就降生于魔界，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他的能力与生俱来。
在他掌握结界之法以后，封锁魔界的结界也应运而生。
世间的恶念见长，魔界中也诞生了诸多恶魔，结界也就发挥了作用。
魔界万年以来的天空都是空无一物，自噬殷消逝后就连那影蝠带来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噬殷本就诞生于此，作为魔界的掌管者，他对这些看得淡然——
他本来就与生灵没有太多接触。
这等掌管者为何遭到暗算，是大意、还是故意为之，就只有噬殷自己知道。
在结界薄弱时，某日有恶魔试图出逃，在被断罪草焚烧时，被一惧光族群的人类撞见，那人类接触到恶魔受焚时游离的魔气，阴差阳错地异变为四翼吸血鬼。
这也让被夺取了力量的恶魔就此躲过了断罪草的追击，化为了这新生吸血鬼的蝠灵。
半年后，那无法克制欲望的四翼在族群中暴虐无道，众多的人类在他啃咬下异变成了数量庞大的双翼群。
那被夺去力量的恶魔经过长时间的阵法吸取，力量全数取回之时，断罪草也顷刻遍布满地。
丧主的双翼群也在魔界缺口出现时闯入，在那恶魔相互对立的魔界中，重伤了多名低阶恶魔。
时隔七日，魔界仅有的两位魔王才出面，将这肆虐的双翼群剿灭。
后面的事，前文已提到了。
……
魔王失踪时过千年，魔界群龙无首。
断罪草焚烧出逃恶魔形成的结界缺口愈来愈小，恶魔只能困守于魔界自相残杀。
某日起，低阶恶魔忽然大量消亡、青色遍布在漫长岁月里无色的天空；
又过四年，以青色为主的那片天空乍泄红光，死寂许久的魔界才又有了点动静。
“噬殷……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嘶青撑着仅剩一半的躯体，看向他窥觑已久、也痛恨至极的那道红光。
他的青色终究盖不住这片殷红。
结界的破除之法好不容易有了眉目，难道又要功亏一篑？
他甚至连躯体都未恢复完全。
他朝着噬殷的故居愤恨嘶鸣。
能力虽不如从前的一半，致使其中的朽白昏迷。
朽白正因术法反噬而气息不稳，受嘶鸣声影响，体内的魔气受创。
在一瞬间，朽白脱离了魔界。
嘶青并不知自己所回的魔界究竟处在何时。
他穿过噬殷的法阵，到的是千年后的人世，断罪草的焚烧自然也将他送到了千年后的魔界来。
他根本没时间恢复，缚晚也同样因噬殷的挣脱招致反噬，现在的能力只与高阶恶魔相当。
他们自然害怕噬殷归来。
他们怕的就是自己的一切都永远消亡。
……
时间回到当下。
朽白残杀了白恶魔，又将那游离态的魔气收集封印。
离开前，他与缚晚迎面相见。
“‘掌管者’可是复苏了？”
“汝无权过问。”
朽白冷眼以待，很快离开魔界。
他查明了线索，却不急着回到陈单凌的身边，先飞往了别处。
陈单凌好似察觉，朝朽白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单凌，快进来吧，别晒到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