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春江水暖,万物复苏,正值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春耕时节。
为免误了农时,山西承宣布政司三司合议,终于下令解除了此前颁布的两条征兵令,放营中临时征来的众兵丁回乡。
秦青竹收拾了包袱,怀揣着朝廷发的微薄的赏赐,站在人群中,排着队等着领取自己的返乡文书。
陈肃昇身披铠甲站在林总兵身后,遥遥立于军营的出口,定定的看着青竹一步步靠近他。
今日陈肃昇特请了命,专门陪同林总兵一起做这送别士兵的差事。
此一役,整个山西承宣布政司的男丁因临时征兵,死伤不知凡几,战事胜利的激动、兴奋的余味过后,剩下的是无数面对生离死别的家庭和无尽的伤痛。
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遇临时征兵,放归众将士时,必须要有一高级将领于营门处一一送别,以示对他们以身报国的敬意。此一职甚为殊荣,一般是由军中总兵担任,本次也不例外,林总兵亲自担了此职。
青竹顺利拿到返乡文书,跟着人流一路走到军营门口,朝林总兵致了最后一次军中礼仪,这才一脚跨出营门,算是彻底脱了这身戎装了。
他们当日临危受命,尽了大齐子民该尽的义务,今日也该回家去担起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了。
……
青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许久,直到渐渐与同袍们走散开,一直走到确定再看不见军营门口后,她才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了一下。
她真的没有想到,陈肃昇竟然丝毫没有为难自己,真的就这么顺利的让她出来了。
要知道,若是他不放,已经身为他亲兵的“秦继”也是可以继续被留在军中的。比如刘原等一些表现优异的,可是都被留下了的。当然,他们自己也都愿意。
此刻果真离开了,青竹又觉得陈肃昇确实也没有留下自己的理由。毕竟若她女人的身份暴露,总是会惹出些事端。
想起这段时日与陈肃昇同吃同住,陈肃昇虽然喜欢嘴上时不时的调戏、逗弄自己几句,但行为举止还算规矩,一点也没有往日那色胚模样的影子了。
虽然他这一转变一度让青竹觉得陌生,却也因此让青竹心里觉得轻松不少,似乎与陈肃昇呆在一起也不是特别艰难的一件事了。
也是,自己好歹也算是为陈家尽了忠的,又勉强算是救过他,陈大爷只要是个人,难道还能想着逼迫自己不成?
一路轻松到家,又欢欢喜喜敲了门,青竹满心欢喜准备要踏入新生活了。
很快门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探出个圆圆的脑袋。
“砰!”的一声,大门立马又被关上了,留青竹一脸懵圈的站在门外。
那人是……!
下一瞬,青竹反应过来刚才见到的人是谁后,忙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喊着秦继的名字。
很快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开门的人是秦继。
秦继正要同她说话,青竹已一把推开他,一脚跨进院里,再反手带过大门隔绝了外人的窥视,急匆匆往内走去。
一路找到大堂,青竹果然又见着了刚刚那人,那个与秦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这么俏生生的出现在此,证明了刚才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怎么会在此出现?自己该拿她怎么办?不然先绑了她?
青竹心下震惊不已,一时愣在了原地。
对方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正呆呆的站在桌角,一副防御的姿态。
“鹦哥?”在自家地头上,青竹到底有几分底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眼前这人虽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不少,不再是一副胖胖的模样,但到底是亲密相处过一段日子的,青竹还是认出了她。
“阿……”
鹦哥正想唤她的名字,立马被青竹打断道:“我是这家的长姐,秦阿育。”
鹦哥看了眼青竹身后的秦继,立马反应过来,表明自己是无害的:“大小姐,我是被大公子买回来的,如今是你们家的丫鬟了。”
果然青竹一听这话顿时便松了口气,如果她是被买回来的,那倒暂时不用担心她向官府告发自己。
只是……
“丫鬟?”她家里还用得着丫鬟?青竹满头问号。
秦继见状忙上前道:“鹦哥你先回屋吧,我来同阿姐说。”
鹦哥点点头,听话的退了出去。
待鹦哥走后,秦继这才压低了声音同青竹道:“阿姐,咱们家好像被人盯上了。”
青竹突又听得他这样说,一时间越发混乱了,但还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些人年前就出现了,虽一直跟着我和二弟,但是又不曾做些什么,似乎只是想监视我们二人,我猜想只怕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阿姐。”
“弟弟不知道是不是阿姐之前的仇人找来了,但他们藏头露尾的,定然是不安好心。弟弟那日出门,正遇着官府在发卖一批罪奴,我便想着买一个回来,若果真有什么危险,还能让她替了你去。”
秦继说的那些盯着他们的人,青竹心头大概有些猜测,虽感叹自己果然把陈大爷想的太好了,但目前问题倒是不大。
可青竹看着秦继少年老成的说出他李代桃僵的计划,心里不是不震撼的。
“大,大弟,你这……”多少有点狠了吧?
秦继一脸期待的看着青竹,脸上全是等她夸奖的神情,青竹的话在喉间一转,出口就变成了:“大弟果然聪明,竟然发现了有人盯上了咱们。只是鹦哥她也是无辜,咱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
秦继闻言忙道:“阿姐,我知道,你教过我们的,做人要义字当头,要讲信用,记恩情,不能伤害无辜。可是她是罪奴,本就是有错之人,算不得无辜。”
青竹觉得他真的是很好的孩子,不能因为自己被带跑偏了,便又细细教了他一些“牵连”“株连”等事,让他明白鹦哥乃是无辜被牵连之人,也算是无辜。
“那怎么办,阿姐?咱们又把鹦哥卖了吗?”秦继有些遗憾道。
若是鹦哥是无辜的,那自然不能拿她来顶包了。
青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事儿等阿姐同鹦哥谈一谈再说吧,好歹她如今也算咱们秦家的人,总不能随便处置了她。我有点饿了,你先去给我煮碗面来吃。”
等秦继去了厨房,青竹绕到屋外,果然在窗边拐角处见着了鹦哥。显然刚才她与秦继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青竹有些头疼,她该拿鹦哥怎么办呢?放她走?是不可能的。但留下她?只怕更麻烦。
鹦哥似乎看出了青竹的犹豫,加之刚刚听到了她与秦继的对话,知道青竹对她并无恶意,便主动开口解除她的担忧。
“我知道,张东明不是你杀的,你只是阉了他。”
“你怎么……”
“因为他是我杀的。他虐杀了我家小姐,我是为主报仇。”鹦哥说着淡淡的笑了:“如今张东明已成了卖国贼,官府都不管这事儿了,咱们何苦还要记着呢。”
青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鹦哥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