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
饭桌上。
叶小七跟程峻,一左一右,陪在程夫人身旁。
程夫人看着左边一身墨绿的程峻,右边白衣灼灼的叶小七,一个俊朗刚直,一个清雅风流,看得老妇人连连点头微笑。
送个儿子出来拼搏,回头还挣回来一个这么优秀体贴的好大儿,她怎能不高兴?
“来,再吃一块烧鹅,看你瘦的,小身板都不及峻儿一半大……听峻儿说,你打小没了爹娘,九、十岁上下就自个出来流浪,怪可怜见的……”
程夫人边往叶小七碗里夹菜边劝他多吃,叶小七碗里已经堆得冒了尖,嘴上还含着一块肉,嘟嘟囔囔应着:“嗯嗯嗯,吃着呢吃着呢,有义母在真好,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担心吃肥了,还得换一轮衣服,这些衣服好贵的……”
他是个啥意思?合着母亲不来,我程峻还虐待他,不给他饭吃不成?他自己三五天不着家,能怪谁来?
程峻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碗,自己夹了一块猪肘子,赌气的啃了一大口,用力嚼吧,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表示对母亲偏心的抗议。
程夫人瞪了他一眼:“吃饭不要这么粗鲁,教你多少次了,还不知道规矩,真是……你看看,小七就很乖,娘说什么他都听,规矩一点就通,还会说话。哪像你,瓮声瓮气的,净把军营里的糟汉做派带回来了。”
程峻翻了个白眼:“这事真不赖我,娘不能拿我跟小七比。他那是天生的,从乞丐窝里出来的人,进到大场合,规矩起来,不比那月公主差,跟学过似的。”
“当真?”
程夫人一脸怀疑,打量着叶小七,看他身材纤细,乖巧懂事,一想到他独自一人在乞丐窝里摸爬滚打到大,更是心疼不已:“这孩子,也太懂事了。没个人教,还学得这样中规中矩,真是难为你了。”
叶小七正往嘴里填进去一块脆香的连皮鹅肉,一嘴油,嘴上忙着“哦哦哦”的应着程夫人,手里的筷子已经又夹了一块栗子,等着送进嘴。
看他忙活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程峻哑然失笑:“慢点吃,也没人跟你抢……娘,您真是夸得没边,他吃成那样,算哪门子中规中矩?”
程夫人嗔了程峻一眼,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是吃得急,那是给饿的。但吃饭不吧唧、喝汤不吸溜、筷不碰碗、以食就口、手扶身正、急而不燥、稳稳当当,这正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规矩。”
程峻“噗”的一口汤喷出口:“大家闺秀?哈哈哈……娘,您说什么呢?”
程夫人跟叶小七同时一愣。
程夫人怪异的看向叶小七,叶小七也极不自然的放下筷子,把嘴里的菜艰难的咽了下去,抽了抽嘴角,想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很快就悻悻的收敛起来。他眼神突然莫名的疏离,仿佛刚才跟程峻一家子热络,都是演戏。
筷子没放好,叶小七下意识抬手把筷子往筷枕中间挪了挪,让它们规规整整的摆在正中间。
这还不够,她继续很仔细的调整,冒头不超出筷枕五分之一,一点偏移都不行。
程夫人身子一晃,眼睛死死盯着叶小七摆正筷子的手,脸色苍白。
“母亲!”程峻惊呼出声,扶住母亲几乎要摔倒的身子。
程夫人两手扶住桌沿,眼睛盯着叶小七的双眼,颤着声开口问道:“小七……跟义母说实话,你……是哪里人?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叶小七已经在程峻那声惊呼里回过神,他瞪大眼睛,水灵灵的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天真:
“咋了?义母怎突然这么问?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京都人士,嘿嘿,只不过是最低贱的那一层,丐帮出身。但这不影响我京都户籍的身份啊。小时候嘛……灾灾难难的,记忆里都跟抢食有关,嘿嘿,要不怎会在饭桌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嘿嘿……让义母见笑了不是?”
程夫人还是摇头:“不可能,连动作都像,太像了,规矩也是他们府上的规矩,这也太诡异了。”
叶小七更不好意思了,学着程峻的样子,挠着后脑勺,解释道:
“那些所谓的规矩,都是我半途学来的,当初,我也想跟大哥一般,进翟府谋点事做,就……就悄么声进去偷学了些……有时候学完了,也会顺走那么一只烧鸡之类的,嘿嘿,反正他们家从不缺烧鸡……”
程峻扶额,那不就是进去偷吃,顺道看了人家的用餐规矩么?合着那会他叶小七带回来充饥的烧鸡,都是从翟府偷的?
偷就偷,还顺?他可真会圆。
程夫人稳了稳神。
翟府?对了,翟震可不就是安府座上常客?他耳濡目染,学了好些安府的规矩,自己府里也用上了也指不定。
那么,叶小七偷学翟府的规矩,跟当年安氏雷同,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程夫人两眼一闭,深深舒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经满眼疲惫,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她拍拍程峻的手,说道:“没事,娘就是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们自己多吃点。”
她说着就起身,丫鬟小翠赶忙上来扶住,她摆摆手:“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着走的地步,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回寝殿静一静,别跟了来搅我清静。”
小翠退后两步,不敢吱声,只拿眼看向程峻,程峻往一旁努努嘴,让她一边去,听母亲的,别去打搅她。
叶小七跟没事人一般,已经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看着自己一手油,正想习惯性的往身上的衣摆抹上两把,看到程峻警告的眼神,立马嘿嘿笑着,秒变乖巧,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手帕,擦干净手,再“啪”的丢回丫鬟手上的托盘里去。接着,大大咧咧睨了程峻一眼,那意思:这样总行了吧?
程峻无语。
程夫人起身时,在拿眼角偷看叶小七的动作,粗鲁得行云流水,完全没有当年那位的矜持。
她心里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
还真是想太多了,来京都没多久,整日恍恍惚惚,疑神疑鬼,大概是离宫里那个人越近,心里越乱,才导致的。
算了,不想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想多无用。
程夫人没让小翠跟着,一个人默默的往自己寝殿方向走回去,身形落寞孤独。
程峻还是担心的张望着,目送母亲消失在连廊尽头。
他注意力已经被母亲的异常行为吸引,没注意到叶小七看着母亲背影时,那深究的眼神。
叶小七的眼神从深究到阴鸷。
义母,您反应这么大,想来当年也在,是不是?
那么,你跟皇上苟且,怀上程峻,是不是就发生在南疆?
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所有当时有关联的人,都送到我跟前来了。
父亲,翟家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收拾他们,那是早晚的事,且让他们慢慢体验我当初的苦痛。那么,接下来,我要从哪个继续下手呢?
骆家?
好!就他了!
叶小七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阴恻邪魅,让站在不远处的小翠寒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