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数到第九块青砖时,灯笼突然暗了。
戌时的梆子声还在街尾回荡,他握着黄铜灯柄的手已经沁出冷汗。眼前这座荒宅的门环上系着段褪色红绳——和今晨出现在翰林院案头的邀约信笺系着同款绳结。更诡异的是信纸浸过桐油,墨迹遇热显形,竟是三年前被斩首的礼部主事崔文衍笔迹。
\"刑部查了半年的悬案...\"他摩挲着袖中玉佩,龙首处的断痕硌着指腹。三天前归档的密档里清楚记着,崔宅十七口人当年暴毙时,每具尸体嘴里都塞着块刻\"赎\"字的碎玉。
门轴发出夜枭般的尖啸。
灯笼里的火光倏地变成青白色,将他的影子撕成三截投在照壁上。林开元记得崔宅平面图该是五进院落,可眼前影壁后的回廊竟在月光下无限延伸,瓦当滴落的露水在半空凝成珠串。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是青石板该有的脆响,倒像赤脚踩在湿泥里的黏腻声。林开元握紧灯笼猛转身,火光扫过之处,廊柱阴影里闪过半截焦黑的脚踝。
\"崔大人?\"他的声音在庭院里撞出回声。
东厢房窗纸突然破了个洞。借着灯笼余光,他瞥见窗后站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枯枝似的手指正从破洞缓缓伸出。指节分明戴着翡翠扳指,戒面阴刻的崔氏族徽在黑暗中泛着磷光——这该戴在崔文衍发妻手上,而那具女尸的指骨早被野狗叼走了。
灯笼开始渗油。
滚烫的灯油顺着铜柄流到虎口,林开元却闻到腐肉焚烧的焦臭。火光映照的墙面上,他的影子突然抬起左臂指向井台。等他真正转头望去,那口青石井的辘轳正在自行转动,麻绳勒进木轴的吱呀声像极了斩首台上绞索收紧的动静。
井水漫出来了。
混着青苔的井水蜿蜒爬过砖缝,在他靴尖聚成个人形水渍。林开元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石台。供桌?他明明站在庭院中央。转身刹那,三支白蜡烛正在眼前燃烧,烛泪在铜制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这里本该是影壁的位置。
供桌中央的灵牌爬满霉斑,但\"先考崔公讳文衍\"的字样仍清晰可辨。更诡异的是牌位前供着碟芙蓉糕,雪白糕体上留着半枚带血齿痕——刑部当年在崔文衍胃里发现过同样的糕点残渣。
烛火突然蹿起三尺高。
烈焰中浮现出张焦黑的人脸,眼眶处是两个淌着柏油的窟窿。林开元踉跄后退,后脑勺撞在廊柱上,却听见头顶传来孩童笑声。抬头望去,房梁上垂落十七根麻绳,每根绳套都在无风自动。
灯笼坠地。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抚上他后颈。林开元反手扣住那只手腕,摸到的却是自己湿透的衣领。月光在此刻变得粘稠,他看见满地井水倒映出的自己——官服正在渗出血渍,前襟绣的鹭鸶变成挣扎的吊死鬼。
\"屏息!\"
翰林院教过的龟息法突然浮现。林开元咬破舌尖强迫清醒,在第七次绵长吐息后,腐臭味骤然消散。他浑身冷汗地瘫坐在庭院里,灯笼好端端握在手中,火光映出完好无损的影壁。
只有靴底沾着的青苔证明方才不是幻梦。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这次他看得真切,窗纸后掠过道模糊人影,看身形竟与三日前暴毙的刑部仵作有八分相似。林开元摸出随身匕首划破掌心,借着刺痛朝声源逼近。
血珠滴在窗台上竟冒起青烟。
屋内景象让他毛骨悚然。八仙桌上摆着套刑具,刽子手用的鬼头刀横在中央,刀刃缺口与崔文衍颈骨伤痕完全吻合。更可怕的是刀身映出的画面——本该在身后的庭院里,赫然立着个戴枷锁的无头尸。
铜镜突然从梁上坠落。
镜面摔裂的刹那,林开元看见无数碎片里映出同一场景:自己跪在刑场,背后站着个手持麻绳的焦黑人影。当最后一块碎片停止旋转,所有倒影中的麻绳都套上了他脖颈。
灯笼里的火光开始发蓝。
林开元突然意识到问题在灯笼。信笺要求必须用他们提供的灯笼赴约,此刻细看灯笼罩纸上,竟用尸油混着朱砂画满扭曲符咒。他毫不犹豫扯破罩纸,燃烧的灯芯暴露在空气中,窜起的火苗里爆出无数惨叫。
那些声音他在刑部停尸房听过——正是崔家十七口咽气前的哀鸣。
月光忽然暗了。
林开元抬头望见云层里浮出张巨大的人脸,焦黑的皮肤正片片剥落。他转身冲向大门,却发现来时的青砖路变成万丈悬崖。无数双焦黑的手从崖底伸出,每只手的无名指都戴着崔氏族徽的扳指。
\"你逃不掉的。\"崖壁传来崔文衍的声音。
林开元突然扯下腰间玉佩。当他把断痕参差的龙首按进崖壁裂缝时,整片悬崖开始崩塌。下坠途中,他望见崖底堆积着成千上万块碎玉,每块都刻着不同官员的名字。
后背触到坚硬地面时,他躺在翰林院天井里。值夜守卫提着灯笼跑来,火光映出他官服上沾着的曼陀罗花粉——这种致幻植物,正适合混在灯笼燃料里焚烧。
寅时的梆子响了。
林开元摸着完好无损的玉佩起身,突然发现掌心伤口结着层柏油状物质。当他用匕首挑开这层硬壳时,藏在下面的皮肤浮现出焦黑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