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之你累不累啊?”
“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都走了十几分钟。
珊珊想让他歇歇,轻轻的挣扎了一下。
“快要到家了,放我下来吧。”
前面就是她家的别墅的陈彦之在路旁把人放了下来。
按道理此时应该说再见了,但他们似乎都舍不得对方。
陈彦之一直没有问过闵珊珊离开的具体时间。
因为他从潜意识里就无法接受这件事。
珊珊离开后,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会比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要渺茫。
“时间不早了上去吧。”陈彦之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女孩低着头,似乎是摇摆不定,又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陈彦之,我快要走了。
陈彦之最不想听到的话,还是听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对她说什么,说“你不要走”吗?他没资格说这种话。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他一点都不想女孩离开,但天地广阔,他不能要求任何人留在他身边。
珊珊的回答的很郁闷:“周末吧,高考也不回来了。”
她希望陈彦之能挽留她一下,或者拥抱她告别。
结果并没有,他说:“不管去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彦之说着最简单的话,像是所有朋友之间都能相互说的那种。
唯独埋藏在心里属于他自己的那些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的懦弱。
他们身后的房子,是整个怀城最贵的地方。
在他买得起这样的房子之前,他的爱只能是暗恋,一旦说破就成了别人的麻烦。
“回去吧,我送你过去。”他苦涩的把话说完。
路上的车流已经逐渐变少,陈彦之拉着她走过人行道。
“进去吧!”
就送到这里了。
珊珊舍不得他,“陈彦之你可以送我到楼下吗。”
“好。”
那再送一段路吧。
她家小区的环境很好,这个时间大家都待在家里看电视,楼下只有几个小孩在玩沙,还有几个老太太牵着狗。
别墅区在最里面,如果从后门的话可以直接去到珊珊家楼下,但他们还是绕了这么远的一段路。
终于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
“回去吧”陈彦之又说了一遍,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
“陈彦之你真的不去我家里坐坐吗?”
少年抬手摸摸她的头:“听话,明天放学我去学校门口接你”
“你明天也不上课吗?”
“多请了两天假。”
“好吧!”
珊珊一步一回头的进了屋里。
……
陈彦之站在她家楼下的樟树旁,一直没有走。
明月高悬,星辉遍洒,夏夜余温,他心里的难受比这一切都真实。
他是个胆小鬼,只敢在这里看着没熄灯的窗子,如果他会抽烟的话,此时应该还要抽着烟,这样他的落寞才更加具象化。
站着吧,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
…………
珊珊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躺在大床上。
她一直心不在焉,还很懊悔,翻来覆去的都不是滋味。
要等到明天才能再见到陈彦之,她搭了个披肩跑到来了一盏暖光灯的阳台上坐着。
希望月亮快点西沉,太阳早点升起。
楼下似乎有身影在动,珊珊出于警觉连忙关掉了阳台的小灯。
身影行至小区绿化的氛围灯下,珊珊看清了他的轮廓。
夜还不算深,但却已经足够安静。
珊珊本来想大声的喊他,意识到以后,跟做贼似的小声叫人:“陈彦之……”
陈彦之居然没走,珊珊比刚才还激动
其实他正准备走,听见声音后回头,看到珊珊又朝他招手,女孩压着嗓子说:“等我一下。”
陈彦之停下脚步,女孩快速从楼上跑下来。,她不想等到明天了。
她身上穿着两件套的可爱小熊睡衣,还披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厚的披肩,扎着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下来到锁骨以下,刘海也因为奔跑稍微乱了一点。
陈彦之很顺手的帮她理了理头发,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披肩。
“陈彦之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我家里有人在。”珊珊没头没脑的说这些,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也不需要回答,接着就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冷不冷。”陈彦之答非所问。
她穿的不算单薄,但丝绸的睡衣被风一吹凉的很。
“一点都不冷,陈彦之我有话想跟你说。”珊珊摇摇头。
陈彦之微微弯下腰:“嗯,我听着。”
珊珊又莫名其妙的跳脱起来:“你想跟我牵手吗?我们还没有牵过手,真正的牵手。”
她摊开掌心到他面前。
她偶尔会拉住他的手,但却没有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牵在一起。
陈彦之怎么可能会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有些懵,又有些激动,像是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剖析,欲望被唤醒。
他云里雾里的就握住了女孩的手,直到温暖又细腻的触感穿来,他才敢真正相信这不是在梦里。
珊珊如愿以偿后,猛的扑进他怀里。
她踮起脚尖环住少年的脖子。
陈彦之配合着她的动作略微的弯下了腰。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口齿清晰的说:“我喜欢你,陈彦之,是那种深思熟虑过的喜欢,不是耍你,也不是一时兴起,是女生对男生会有的喜欢。”
一口气说完,她有点害羞,不敢退回来看他的眼睛,干脆就这么抱着。
陈彦之以为自己坐太久了,出现幻觉了,他突然觉得手心一凉。
珊珊退了回去,袖子里的东西溜到两人的手心。
陈彦之感觉好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摊开手一看,是一张银行卡,这是珊珊想了好久的小把戏。
她说:“我知道你在创业,我也知道你不想读书了,陈彦之,我要走了,你等我一年好不好?”
“等高考以后我们一起去读大学。”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不是为了感激你,更不是可怜你,算我投资的原始资金,你要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顺利的高考,答应我……好不好……”
陈彦之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听到会是这么一番话,他以为自己多少有些了解珊珊的。
他忍不住眼眶微红,也不敢说话,怕珊珊听到他不受控制的哽咽。
他很少掉眼泪,陈奶奶死的时候,他偷偷的躲起来流泪,连声音都没哭出来过。
此刻内心被女孩的话裹挟着一样,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从而更清晰地感受到泪水划过脸颊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拿着三十万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这种事放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和他相同境遇的男人身上恐怕都会烧几炷高香。
陈彦只觉得手里的卡像是会烫人一样,烫的他血肉都融化溃烂,这和让他为她死,没什么区别。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女孩是像闵珊珊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毫无保留对他好。
他陈彦之,何德何能。
小时候他就在怀疑,闵珊珊是上天派给他的天使。
“你怎么哭了,陈彦之,你别哭,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珊珊手忙脚乱的帮他擦眼泪。
珊珊是认真想过的。
她觉得其他的东西似乎都不太实际。
陈彦之不是一个有人格缺陷的人,他不需要人去奉献爱,也不需要人去引导。甚至不需要人去教他任何东西。
任何事在他这里都有极其明确的目标与方向,这样的人根本不用你处心积虑的变着法对他好,感动他,然后美其名曰为救赎。
他要是不想,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赎不了他,他永远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今时今日陈彦之唯一缺的就是一个跨越的平台和一笔启动资金。
珊珊上辈子和陈彦之结婚以后,陈彦之每年都会给她很多钱很多房子和各种首饰奢侈品,她找了一个会计团队都算不过来。
即使像她这样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的人,也觉得实在太夸张了。
陈彦之跟她说:钱在哪,爱就在哪。
珊珊细想以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特别是在经历离婚,财产分割和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以后。
她算是知道了,那些说钱不重要的人,是因为拿得少了,他有十个亿你问他要九点九个以后,你看他还说钱重不重要。
钱就是很重要的标准,一个人有十块给你九块不行,有十万愿意给你一万不行,愿意给九万九才是真的让你吃不了一点苦。
所以陈彦之那时候恨不得把能买的东西都买了捧到她面前,珊珊受宠若惊到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当时也在想,她闵珊珊,何德何能。
但现在不敢给陈彦之太多,怕打乱他的计划,这些钱,加上陈彦之的头脑,能让他少走至少五年弯路。
珊珊很认真的又说了一遍:“陈彦之,我的钱在哪,爱就在哪,我喜欢你,所以你等我好不好?”
陈彦之哽咽着说:“一辈子我都等。”
十七岁的人谈一辈子给人的印象不是花言巧语就是年少无知。
但只有珊珊知道,陈彦之说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他说的话从来都算数。
“那你把卡收起来,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能不用,但要是都赔光了,你得还我的。”珊珊开玩笑说。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被她弄哭,倒让珊珊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少年陈彦之还是太单纯了。
唉……
珊珊拉着他进了别墅,坐到花园的秋千椅上。
陈彦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还有一些怨恨自己刚刚不够勇敢,连告白这种事都让女生先来。
“对不起!”陈彦之说。
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但珊珊听到这句话一点都不开心,陈彦之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
“为什么对不起?你要拒绝我吗?”
陈彦之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背抵上自己温烫的眼皮,像是一个吻。
他说:“对不起,你喜欢上……一个……什么都不好的人。”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带着努力压制的激动和一些愧疚。
他在心里反复道歉:对不起!我除了同样的喜欢以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回馈你。
对不起!在你最好的年纪里惹你心动,却又没有能力给你最好的一切。
珊珊就着手在他脸上胡乱的擦眼泪,她也有些想哭,但两个人抱着哭真的很奇怪,所以生生忍住了。
“那你,真的应该道歉。”
“你是在怀疑我的眼光,陈彦之,你在我眼里,哪里都好。”
陈彦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引起他这么的强烈的情绪波动。
原来从心到身体都想流泪是一种这样的感觉。
根本控制不住。
所有关于男人和眼泪的规训都被抛之脑后,似乎今晚不流掉这些泪水,明天就会变成剧毒让他一命呜呼一样。
闵珊珊没见过他哭。
上一次陈彦之哭还是她在病床上要死的时候。
她只听到声音,那个时候更撕心裂肺一点,因为几乎是嚎啕大哭。
不像现在眼泪在流,眼眶和眼球都是红的,却没有声音。
珊珊能感受到他的克制,因为连脖颈上的青筋和喉结都在诉说是陈彦之有多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珊珊与他并肩坐在一起,突然将少年搂进怀里,陈彦之伸手环绕着她的背,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与女孩相拥在一起。
他的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像是栀子花一样浅淡的香气。
他说:“珊珊,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这听起来又像是另一句哄骗女孩时惯用的话,但陈彦之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效力。
因为有些人是轻易许诺,他却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已经暗自用生命发了誓。
珊珊听着他像誓言一样郑重的口气,脑海里又反复的播放他跳海的那段画面,心口不受控制的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把人抱得更紧,找到安全的踏实感以后才有所缓解。
她用自己的小披肩,把他也包起来,说:“我知道,我们这次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
他们在花园里抱了很久,久到阿姨反复听到楼下的报警声,以为外面没人大门没锁,又从床上爬起来查看。
珊珊听见声音,和陈彦之分开。
今天已经太晚了。
珊珊看着他还红着的眼睛,说:“回去吧,陈彦之,周末不用来送我,等回了京城,我会经常跟你联系的,一定要读书考大学好不好?”
陈彦之抬手抚了抚她有些凉的粉颊:“我都听你的。”
……
陈彦之上辈子高三后半学期就没读了,高考也没参加。
虽然他最后还是成功了,不过后面的二十年里他其实一直在懊悔这件事。
大学可能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但确实提供了很多别的地方接触不到的平台。
就算他不想读书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国内最好的大学都在繁华的京城,和他的创业路相悖。
但其他的几所一流大学仍旧是很好的平台。
比如,陈彦之真正发家是在浙州。
浙洲一带,复旦,浙大,苏大,南大哪所不是鼎鼎大名。
珊珊替他看过了,考到那边对陈彦之的将来有很大的好处。
她自己成绩不算优秀,留在国内上大学不是最优选,但她找到了一个想要去学习和尝试探索的领域。
浙州那边合适的大学也很多,并且她想考的专业,也是浙州一带发展的最好。
珊珊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他们约定好,一年以后,高考完就去同一所城市上大学。
……
明天就是周五。
闵程已经给珊珊订了周六的机票。
她不希望陈彦之去送她,就别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她只是去京城待一段时间而已,暂时的分开是为了朝朝与暮暮。
……
陈彦之回家的路上,手里握着珊珊给的卡, 棱角在他的手上留下几道印痕,像刻在他心上,怎么都抚不平。
这里面有三十万,似乎人们在谈感情时一谈起钱,总觉得感情被玷污了一样
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粉饰内心而刻意的规避态度罢了。
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让他注定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因为他缺过钱。
医生如果说奶奶的病用钱能治好,他可以从这里跪到天安门。
所以珊珊说的没错,钱在哪,爱在哪。
只有穷过的人才知道,这到底有多震撼。
钱他不会花。
珊珊给他的时候,说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陈彦之其实疑惑了几秒钟,因为他是个孤儿,他自己都不知道生日是哪天。
不过这样也好。
这份爱和钱,他都不会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