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刘封返回新野之后,几日时光如潺潺流水,悄然无声地逝去。
新野的天空,依旧如往日般湛蓝如洗,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这片天地从未被世间的纷扰所沾染。
然而,县衙内的气氛,却压抑得仿若暴风雨来临前那沉甸甸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笼罩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备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凝重。
他的手指机械般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面前的桌案。
那 “咚咚” 的声响,在寂静得近乎死寂的屋内,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仿佛重锤敲击在人的心头,震得人心发慌。
而刘备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眼中隐隐闪烁着怒火,好似随时都会喷发而出。
刘备的下方,站着一员面容冷峻的武将。
他身姿挺拔如松,傲然而立,浑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让人不敢直视。
此人正是刘备极为信任的白毦兵统帅陈到。
只见他微微低头,姿态恭敬,拱手行礼后,声音低沉地缓缓开口道:
“主公,末将无能,如今谶语在新野城内已然无法抑制,甚至已经逐渐传至新野以外的地区。
如今,江夏、襄阳等地,也都能听到那谶语……”
陈到的话语里,满是自责与无奈。
他本已拼尽全力,按照刘备的吩咐去遏制这谶语的传播,可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陈到的话还未说完,刘备便不耐烦地粗暴打断:
“行了,叔至,既然已经无法遏制,那你可查出这谶语是从何处流出的?”
刘备心中的恼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谶语来势汹汹,若不尽快查明源头,还不知会引发多少事端,让他陷入怎样的困境。
陈到抿了抿嘴唇,心中一阵忐忑。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禀主公,末将所能查到的最先传出谶语的,是我新野境内的几名小童。
按照这几名小童所说,是一名少年给了他们金银,随后将谶语教给了他们,让他们传播出去……
至于究竟是何人将谶语教给他们的,目前还毫无线索。
末将已派人继续追查,可那少年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至今仍是毫无头绪。”
陈到越说越觉得心虚,头也不自觉地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刘备那如炬的目光。
刘备听了这话,陷入了微微的沉默。
他的眼神深邃而冰冷。
片刻后,他目露寒光,直直地射向陈到,语气森冷的说道:
“‘寸土掩其形,阴阳颠倒行。汉家三兴兆,瑞气绕前庭。’
这谶语是什么意思,不知叔至可能帮我解释一下?”
刘备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陈到身上。
陈到被这目光吓得连忙低下头,满脸惶恐之色,额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心中叫苦不迭,慌乱地回道:
“末将不通此事,因此无法帮主公解答。
末将只知行军打仗,这等隐晦的谶语,实在是一窍不通,还望主公恕罪。”
闻言,刘备忽然换上了一副和煦的微笑,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仿佛冬日里的暖阳,徒有其表,却无丝毫暖意。
他缓缓说道:
“不懂?怎么会不懂呢?
叔至啊,你仔细想想。
这‘寸土掩其形’,这‘寸土’二字合起来,不就指‘封’字吗?”
刘备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眼中的寒意更甚,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接着道:
“那‘阴阳颠倒行’这一句,隐喻的是出现了违背常理的生死逆转,也就是死而复生这种神奇之事。
而这正与刘封中箭落水,传出身亡消息之后又再次回归相吻合呀。
这两句,不就是在说我的好儿子,刘封吗?”
刘备的声音渐渐拔高,隐隐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至于后两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汉家三兴兆,瑞气绕前庭’……
嘿!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汉室将会再次复兴!
而这,要靠刘封这个螟蛉假子!”
说到这里,刘备已然是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他猛地一拍桌案,“砰” 的一声巨响,仿佛要将这压抑的气氛震碎。
而后他继续怒道:
“传出这谶语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要逼我刘备去向刘封那个毛头小子俯首做小吗?
难道大汉的复兴,没了他刘封,就无法实现了吗?”
话语间,刘备满是愤懑与不甘,那神情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绝伦的言论,让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说罢,刘备又重重地坐下,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下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
要知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刘备,极少如此暴怒失态。
可这谶语一事,却好似一把锐利无比的利刃,直直地撩拨了他最为敏感的神经,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被触及的角落。
众人皆知,刘备自来便以复兴汉室为己任,将此视为自己一生的使命。
多年来,他怀揣着这个宏大的目标,四处奔波,历经无数艰难险阻。
刘备凭借着自身的仁德之名与远大抱负,吸引了如诸葛亮等一众有识之士、豪杰之才汇聚在他身边。
而他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兴复汉室,再续大汉往日的辉煌与荣光。
然而如今,这从新野传出的谶语,却好似一道晴天霹雳,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
想要复兴汉室,最关键之人竟然就是刘封!
这让刚刚有了亲生血脉刘禅的刘备,如何能够接受?
这就仿佛他多年来精心搭建的梦想大厦,突然被告知基石竟然是他最不想依靠的那块顽石。
原本,在刘封返回新野之后,刘备心里就已经暗自盘算好了。
他准备像温水煮青蛙一般,一步步地将刘封从新野的权力圈子中慢慢剔除出去,让刘封逐渐失去影响力,变得无人问津。
等时机成熟了,再暗中谋划,让刘封不知不觉地死于一场 “意外”。
如此一来,既除了心腹之患,又不会落下任何把柄,可谓是两全其美的绝佳之策。
可谁能想到,这谶语横空出世,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的所有计划都搅得粉碎。
如今,为了表明自己复兴汉室的决心,在众人面前,刘备还得强忍着心中如潮水般的厌恶,捏着鼻子继续表现出一副看重刘封、父慈子孝的样子。
这可真是让刘备憋屈到了极点,却又如同被缚住手脚的困兽,无可奈何。
“嘶 —— 呼 ——”
刘备长呼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而乱了阵脚。
他深知,此刻的愤怒与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少顷,他再次睁开双眼,已然恢复到平时那般沉稳平和的模样,仿佛刚刚的暴怒从未发生过。
他心平气和地对陈到道:
“算了,叔至,下去吧。刚刚是我的情绪失控了,叔至不要在意。”
刘备深知,此刻迁怒于陈到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来解决这棘手的谶语风波。
陈到闻言,慌忙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一脸惶恐,连声道:
“此事都是末将做事不利,才让主公发怒,还请主公责罚。”
陈到心中着实愧疚,自觉没能办好刘备交代的事情,任由那谶语肆意传播,这才惹得刘备如此生气。
因此哪怕刘备要重重责罚,他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甘愿领受。
刘备见状,赶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陈到身旁,伸手将陈到扶起。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安慰道:
“叔至何出此言呢?叔至平日里帮了我不少忙,最近为了这谶语之事,四处奔波查探,应该也累坏了。
这样,你先回去休息吧。
至于谶语一事,我自会另做打算。叔至也无需太过自责了。”
刘备深知自己目前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陈到作为白毦兵统帅,有着他人无法替代的作用。
此刻他需要陈到继续为他效力,而不是寒了陈到的心。
陈到闻言,心中感激主公的宽宏大量,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缓缓离去。
刘备静静地看着陈到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
“刘封…… 三兴汉室啊,这么大的名头,希望你能接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