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满心郁闷,拉着脸回到自家小院。
潘金莲见状,立刻笑脸相迎,殷勤至极。她轻手轻脚地拿起手巾,小心翼翼地为武松拍打身上的尘土,动作轻柔而仔细,每一下都仿佛带着无尽的关切。瞧见武松神色不佳,她小心陪着笑脸,轻声说道:“相公今日想必累坏了,奴家这就去取些酒水,放在井里冰镇上,等大伯回来,也好一同饮用。”
武松只是默默点头,一言不发,伸手解下外袍,拖着步子走到院中的树下,一屁股坐下,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儿,呆呆地抬起头,思绪早已飘远。
没过多久,潘金莲手持一把蒲扇,搬来一张马扎,安静地走到武松身旁。她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武松,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心疼,一边轻轻挥动蒲扇,为武松送去丝丝凉风。微风拂过,吹动着她的发丝,更添几分温柔。
武松眉头紧紧皱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缓缓别过头去,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与愧疚:“金莲,俺今日被降职了。如今只是一个都头。”
潘金莲神色丝毫未变,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奴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许多外面之事。”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武松,接着说道,“当初老太太把奴家许给相公时,相公可是什么职位都没有,奴家嫁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什么职位。有那职位,你是武松,没那职位,你就不是武松啦?”
“嘿嘿!”武松听了这话,不禁傻笑几声,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了几分。
“傻样!”潘金莲见武松这般模样,忍不住咯咯直笑,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在武松的胳膊上,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俏动人。
不多时,武大回来。
如今的武大,凭借着一手精湛的厨艺,日子过得愈发红火,也开始注重起自己的仪表。他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衫,虽依旧身材矮小,模样也谈不上英俊,但早已没了往昔那副落魄、难看的模样。现在的他,脸颊微微圆润,身上透着一股富态,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武大不经意间抬眼瞧了瞧武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二郎,你的事,俺都听说了。这事吧……真不怪郎君,你可千万不能心生怨气,知道不?”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语气也格外温和,生怕自己的话刺激到武松。
“哥哥放心,俺就是生自己的气!”武松苦笑一番,道,“弟弟这点事还是懂的!”
“那就对了,咱们一家能有如今的兴旺,可全靠郎君啊!”武大语重心长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进武松的碗里,“你也知道哥哥这性子,向来不争不抢,就靠着这门手艺吃饭。但你想过没,咱这手艺是哪来的?可不是人家郎君看在你武二的面子上,特意传的!”武大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以为人家真就看你面子?说到底,人家是念着周老师傅的情分!一会啊,你去周老师傅那里坐坐,有什么想不通的,去问问!”
饭后,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洒落在庭院中,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周侗身着一袭宽松的布衫,悠然地坐在院中那把老旧的竹椅上,双眼微眯,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他的余光早已瞥见了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的武松。看着武松那副纠结的模样,周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声笑道:“你小子总算是来了,心里头想不通吧?”
“师父,俺确实想不通,”武松见自己被周侗发现,也不再躲藏,索性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他来到周侗身旁,席地而坐,动作干脆利落。紧接着,他伸手拿过周侗手中的蒲扇,卖力地给周侗扇起风来,“您说,俺在战场上勇猛杀敌,这难道还错了不成?”
武松的眼神中满是不解与迷茫,直直地望向周侗,渴望着从师父那里得到一个能解开他心中谜团的答案。
“来,跟老头子出去走走!” 周侗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突然伸手一把抢过武松手中的蒲扇,佯装嗔怪道,“这风让你扇的,早晚老爷子我得受风!”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武松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顺着蜿蜒的下山之路,来到一处静谧所在。
一座清净的三进院子映入眼帘,抹了白灰的院墙平整光滑,夕阳下格外干净整洁。
院墙上,一人多高的“医”字笔锋刚劲有力,两侧“救死扶伤,仁心医德”几个字透着庄重与温情。
“师父,来这儿作甚?”武松搀扶着周侗,关切问道。
“来给你解解心结!”周侗目光温和,带着武松在门口登记,领了口罩戴好后,稳步踏入院子。
院子里,身着素净衣服的人们戴着口罩,脚步匆匆地在各个角落穿梭。周侗神色平静,径直引领武松往后院东跨院走去。武松满心疑惑,脚步不自觉放轻。
来到东跨院,周侗抬手一指一间屋子:“去,扒窗户缝看看!”
武松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缓缓朝着那间屋子走去。还未贴近窗户,嘈杂的声音便扑面而来。
“郎中!孔总管!太疼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痛苦与绝望,听这声音,也就十七八岁年纪。
“有点酒没有?给俺喝一口!就是死也别让俺疼死啊!醉死多好!”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对疼痛的恐惧和对解脱的渴望,近乎嘶吼着。
“孔总管,俺这腿不能砍啊!不就是化脓了吗?咱洗洗包裹好了就行!不至于啊!”这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抗拒,苦苦的哀求着。
“来,给三号床绑好,让他咬着木块,别咬了舌头!”一道沉稳的指令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混乱的局面。
“九号床高烧不退!断肢伤口溃烂了!”
“让俺死了吧!战死了还有三百贯!咱这辈子头回知道老子值这么多钱!”一阵近乎哀嚎的声音传来,“死了,让俺进忠义堂!俺也能受郎君的香火!”
“想得美!你这是重伤!没死在战场还想进忠义堂?”带着一丝调侃的声音,在这沉重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等下次的!”那哀嚎声音量渐小。
“屁的下次!你腿都没了,下次打仗可轮不到你!”尖锐的反驳,让那一丝玩笑瞬间消散,徒留残酷的真相。
武松站在门口,听着屋内这些声音,心中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周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很多都是你手下的兵!副都指挥使,可不是只管杀敌勇猛就行的,你这肩膀上,可背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