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立在一旁,目光紧盯着梁子美收拾新官服的动作,眉头越拧越紧,似能夹死苍蝇。
自梁子美从东京汴梁归来,宗泽便觉出异样。往日那股子紧迫感,从梁子美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人也松懈下来,对州府诸事不闻不问。
“大人!您还是应以公务为重!”宗泽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劝诫。
梁子美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一哆嗦,忙转过头,瞧见是宗泽,脸上慌乱一闪而过,转瞬又堆满笑容:“哟,汝霖啊,您怎么来了?本官这不是在收拾公文嘛,总得给下一任知州留个明白不是?”
“下一任知州?”宗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梁大人莫不是已预感到自己要被罢官流放了?”
梁子美脸色微变,伸手取出一颗新官印,呵呵笑了两声:“汝霖啊,你这话说重了。本官不过是去青州府做知府而已!虽说本官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可这为官之道,可不比你们差。”
宗泽看着他,眼中失望尽显,沉声道:“为官之道?下官实在瞧不出您的道在何处!道不同,不相为谋!下官这幕僚,也就做到今日罢!”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走?走得好!离了张屠夫,本官还能吃带毛猪?”
对于宗泽的离开,梁子美浑不在意,在他看来,宗泽不过是个幕僚罢了,只要自己官位稳固,还能缺了自荐上门的幕僚?
离开梁子美后,宗泽连夜收拾行囊。次日清晨,城门一开,便直奔梁山酒楼。
朱贵对这老丈记得清楚,知道是自家寨主旧相识,又和老太公交情匪浅,怠慢不得,赶忙亲自上前招待。
朱贵满脸堆笑,快步走到宗泽身前,扯过跑堂小厮肩上的白叠布,随意擦了擦桌椅,伸手接过宗泽肩上包袱,引着他坐下,笑着问道:“宗老先生这是访完友,准备回家了?”
“啊?啊!”宗泽干笑两声,“小老儿拜托朱掌柜,烦请去寻你家寨主一趟,就说宗泽在此有事相商!”
朱贵见状,知晓是正事,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
宗泽皱着眉,看向酒店后面的码头。寒风 “呼呼” 刮着,吹得码头边的旗帜“啪啪”作响。那些喽啰光着膀子,在寒风里使劲儿搬运货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尽是专注与吃力。他们脚步匆忙,沉重的货物压得木板“嘎吱嘎吱”响。那些货物虽用麻布包裹着,可宗泽一眼便认出,这是军械!
这一发现让宗泽大为吃惊,恨不能立刻跑去郓州府库查看一番!
不过想到自己已辞去知州幕僚之职,只能无奈皱眉长叹。
不过半个时辰,姜齐便到了酒楼。
“宗老先生上次不告而别,晚生……咱可是日夜操心呐!”姜齐本想自称晚生,可如今没了功名,便改了口,自称“咱”,不过这样倒也觉着自在。
宗泽并未回头,依旧望着码头方向,说道:“老夫这段时日在梁子美处做幕僚!”
“哦?” 姜齐神色如常,毫不惊讶,反倒走到宗泽身后,笑着问,“想必那厮定是不听宗老先生谏言!”
“老夫本想劝他上奏朝廷,对你们梁山进行招安。” 宗泽苦笑着摇头,“可惜,终究是老夫一厢情愿!”
“确实如此!”姜齐嘴角上扬,“梁子美一门心思都在官位上,哪能看着手中功劳跑了?可惜,咱梁山可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他拿捏!梁子美现在日子不好过吧?”
“姜齐,先不说梁子美如何,单说招安一事,你可有想法?若是你愿意,老夫可寻关系,上书朝廷,力劝官家招安你们!”宗泽猛地转身,看向姜齐,眼中满是期盼,“你手下虽能人众多,能打败梁子美率领的厢军,不过也是占了地利之便。可朝廷兵力远不止这些厢军,下次来的,可不会是梁子美这般庸才!”
姜齐看着下面的船只,缓缓开口:“若是朝廷清明,能给百姓一条活路,谁愿意落草为寇?可惜,官家高坐九重天,看不到百姓的疾苦!官员们一心只盯着官位,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一个为了骄奢淫逸,不断压榨百姓;一个为了买官进贡,也在敲骨吸髓,都说苦一苦百姓,可百姓何其无辜?”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落草啊!”
“百姓也不想落草,可若不落草,你给他们活路?”姜齐直视宗泽的眼睛,“你如何给?”
宗泽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从梁山去大名府的路上,宗泽神情恍惚,姜齐那声质问“你如何给”,不时在他耳边回响,犹如晨钟暮鼓!
看着不少正月里便顶着寒风往梁山方向赶的流民,宗泽试图劝阻,可那些流民木然地看他一眼,只回了一句:“老丈,我们回去也是等死,还不如死在去梁山的路上,万一运气好,到了能活下来呢?”
吕惠卿靠在床上,面色苍白得像纸,两颊深深凹了进去。瞧见宗泽进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手招呼宗泽靠近:“汝霖啊,难得你还惦记老夫!”
“吕相!” 宗泽急忙上前,关切问道,“怎么病成这样?”
“年纪大了,命不久矣,”吕惠卿呵呵一笑,神情洒脱,“老夫都八十了,一生起起落落,也知足了!你怎么到了大名府?老夫不是给你安排了去处?呵呵,莫不是你那倔脾气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嘴唇干裂起皮,说话时气息微弱,每说几个字便要顿一下,喘口气。
“下官实在看不惯梁子美行事!”宗泽说道,“此人做事太功利!”
“功利点好啊!”吕惠卿笑着说,“你就是缺了点功利心,所以老夫才安排你去他身边学学!”
“可!”宗泽左右看看,见无人,才凑近吕惠卿耳边,低声道,“可梁子美为了弥补亏空,赚些贿赂蔡京的银钱,竟把府库军械给卖了!”
“卖给了辽人还是党项人?或者女真人?”吕惠卿双眼瞬间闪过冷光,直直盯着宗泽问道。
“是梁山。”
“呼…… 那还好!”吕惠卿长舒一口气,身子像是瞬间没了力气,“汝霖啊,先把梁子美的事放一放,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学生还是想去晋州赵城做一任县令,”宗泽低声道,“学生要好好想想,怎么给百姓一条活路!”
“你啊!有心了!”吕惠卿拍了拍宗泽的手,呵呵笑着嘱咐道,“不过,有时候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之前,你在老夫门下做事的时候,老夫就说过你,说你为国忘家,可是,你不能最后连自己也忘了!那样太苦了!偶尔学学梁子美,为自己想想!啊!”
“学生……”
“老夫时日不多了,你且留在老夫身边,老夫最后再教你些东西!”
另一边,梁山之上。朱贵匆匆跑来,向姜齐汇报:“郎君,东京汴梁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
“梁子美走了蔡京的路子,已调任青州!”
“也就是说……”姜齐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墙边,盯着郓州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动,“好,这可是个机会。传令下去,密切留意郓州的一举一动。如今郓州群龙无首,正是咱们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