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跟你讲过俺小的时候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要说起来跟村里的人关系虽然不是那么亲近但也相安无事,可我却独独没有吃过他家的饭。”
黄寺光开始回忆自己的小时候:“那个时候俺跟隔壁的姨母一块生活,因为爹娘不在了,所以家的那几亩就地没人管了。姨母本身也上了年纪,连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都懒得打理,所以我家的地也就搁置在那儿慢慢荒废了。”
火光照在袁珊的面庞上,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非常认真的在听黄寺光讲话。
“可是对于俺们乡下人来说,田地就是根本,这一荒废,自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你也知道俺们这个地方,雨少常旱,收成本来就不好,村里的人就算是把这几亩地接手自己种,那都得靠天吃饭,赌的成分太大,本来就是穷苦人,一般的家里也不太有人愿意接手。”
“但是刘胖子不一样啊,刘胖子家里地又多还养着几十头猪。”黄寺光用木棍在地上画着圈圈:“他靠着在县里当官的亲戚,在俺们这儿一直作威作福,甚至连村长都没他说话有分量。”
“刘胖子当时就看中了俺家的那几块地,他当时召集了一帮村民跑到姨母家院门口,说是把大家叫来一起做个见证,实际上心里打着算盘想要把俺们家的地据为己有。”
袁珊说:“那会儿你还小,留着那几块地也没什么用,如果能给你点补偿啥的,占了也就占了。”
“是啊,就是因为俺那时候年纪小啥都不懂,姨母好心想替俺换点家当,等我长大总能用的上,所以就跟刘胖子提出五六亩地换两袋种子和一公一母两头种猪崽子,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吧。”
袁珊点了点头。
“同行的村民也都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可是你猜刘胖子怎么说?”黄寺光自嘲的笑了笑:“他说他这是先替俺照料俺们家的地,说俺还小干不成农活,地荒太久就会失去养分,以后再开垦就不容易种出来东西了,所以他家先帮忙把地养着,以后等俺长大了会种地的时候再还给俺。”
“这说的什么话?!”袁珊听着非常的生气:“这不纯是想要白占你们家的地自己用吗。”
“是啊,可是人家根本不会把一个老姨母和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放在眼里。”
“旁边的村民本来就是过来凑热闹的,也没人会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一个土财主。”黄寺光耸了耸肩:“所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个事情就只能这样,毕竟姨母也怕这事儿如果解决的不妥当刘胖子一家人将来会找麻烦。”
“那现在呢,他把地还给你了吗?”
“还?别说地了,自从我跟姨母住到一起以后,俺们家里原来的一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隔三差五的就丢一件,除了一些没人要的东西基本没剩下什么,估计都让村里人给顺走了。”
“到了俺十二岁的那年,姨母去世了,那时候俺个头也长起来了,身体也强壮了不少,俺就想去找刘胖子把地要回来以后自己种,养活自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黄寺光越说越愤慨:“当时心里预想过这个事情可能不会太顺利,但是俺真没想到他们家可以做到这么过分。”
“俺跑去他家提出了想把地要回来的想法,也做好准备如果刘胖子刁难俺的话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点亏也没关系。可当俺还没来得及张嘴,刘胖子的那个婆姨就直接把俺往门外轰,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看到黄寺光咬牙切齿的模样,袁珊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个年轻小伙,只好伸出手轻轻地捋他的后背,想让他能舒服点儿。
“后来呢?”
“后来俺就站在他家院门口理论,想要引来周围的村民出面给俺作证,证实曾经他占用俺家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可还没等我喊两嗓子,那个狗婆娘就把他们家六子叫了出来,对俺一顿拳打脚踢。六子本来就比俺大几岁,整天吃喝不愁长得结实,俺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怎么能经得住他打。”
“六子一边打,这狗婆娘在旁边一边跟着喊,说俺偷他们家东西,引来一堆人围观。还说俺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好心帮忙照看俺们家的地,俺却当贼当到他们家里去了。旁边围观的人也是对俺指指点点。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知道这肯定是刘胖子设下的套,但是根本没有人站出来替俺说话。”
黄寺光吸了一下鼻涕:“没有人愿意替一个没爹没娘的人说话,谁都不想得罪刘胖子。”
袁珊感觉到黄寺光硬忍着委屈,气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真想象不到他从小都经历了什么,虽然自己家也并不富裕,但是好歹自己爹娘都在,也能吃饱饭,爹娘也宠着自己,跟黄寺光一比要幸福多了。
“当时俺就想,既然这样俺就把这个身份坐实,反正都被人当做小偷了,那俺就偷他,只偷他。刘胖子毕竟心虚,知道有愧于俺,所以也一直没有太过分,被抓住也就是偶尔打两下骂几句就过去了。”
“你小时候的生活可真坎坷。”袁珊面色微嗔:“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家确实不地道,看来俺得跟俺爹说不要嫁到他家当媳妇了。”
黄寺光抬头看了看袁珊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说啊?”
“这个等回去了再思木(考虑)吧,你先跟俺说说,把俺专门叫出来有啥好玩的事情要说,俺还挺好奇的。”
黄寺光收了收刚才低落的神情,忽然间一脸神秘之色,从兜里掏出来了刚才捡到的那个怪和尚留下的东西。
“你拿个核桃跟枣子干啥?”袁珊问。
黄寺光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袁珊。
“还真是挺离奇的,你没哄(哄骗)俺吧?”
“这种事情俺干嘛哄你?”黄寺光提高了几个声调:“你罢看俺虽然说的平淡无奇的,实际上俺的心里不知道都慌成啥了,活了这么久哪儿遇到过这种事,怪吓人的。”
“是有点瘆得慌。”袁珊紧了紧棉袄:“那你还把俺带到这种阴森的地方说。”
黄寺光嘿嘿一笑:“主要是想跟你多待一会,近距离看看你。”
“那你现在已经看见了,俺就先回去咯?”
“别呀,再多待一会吧,外面这么大风,天又黑,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万一摔破相了怎么办。”
“你才摔破相!”袁珊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两个年轻人面对面,看着眼前的火堆,光照出来的两个影子印在地面上扯来扯去的,屋外狂风大作,可屋里却意外的有些宁静。
拜堂外的风没有减弱的意思,风把挂在屋檐上的破灯笼吹得都快要掉了下来似的,松垮的破木窗架撞到房梁上也是嘎嘎作响。
院子的大门就好像有人在外面用力撞击一样,发出砰~砰~的声音。可见这风势头之大,那么厚的门在它面前竟然都能被吹动。
火堆已经快要燃烬,光亮也开始变得微弱,看着周围的环境逐渐暗了下来,袁珊心里有些害怕了:“不行俺们回去吧,这外面风好大,俺有点害怕。”
黄寺光看着眼前即将熄灭的火堆,又看了看把腿抱在胸前的袁姗,心里面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妥协了,于是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要伸手去拉她。
两只手刚要碰在一起,突然“咚!”的一声,院子的大门被风硬生生的吹了开来,同时拜堂的门也被吹开,门板撞得门框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这一声巨响把两人吓了一跳,风就好像找到宣泄口一样灌了进来,把地上的火堆吹散后火星四溅。
黄寺光想迎着风过去把拜堂的门先关上,还是等到风小一点了再走吧,这会出去人都要被吹飞。
他用一只手臂挡在脸前,很艰难地迈着步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儿,这股子风就跟刚才怪和尚带来的那股子妖风一样,平时也没见有过这么大风啊。
虽然他行动吃力但还是走到了门口,用力把门合住,转过身用后背顶住了门,外面的风一直在推门,撞得黄寺光后背生疼。
这可不行,得找个什么东西把门抵住。
他抬头看向袁珊:“珊子,你过来帮俺顶一会门,俺去把香炉推过来挡住。”
珊子?突然对她改了称呼,袁珊感觉有些羞涩,但是心里面还挺甜的,两步就跑到门边顶了上去。
“你闹快点,俺怕顶不住。”
黄寺光一路小跑到香炉边上,用力地推动香炉,香炉的样式有点像鼎,大概半人高。西北这边的村子里基本都是这种铁质的香炉,做工比较粗糙,炉壁也薄。所以黄寺光这样精瘦的身板也能勉强推动。
他把香炉推到门边顶到了门上。
袁珊毕竟是女孩子,撑了这半天已经有些脱力,如果再多坚持一会可能就要被门板掀飞了。
两个人靠着香炉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总算能消停一会了。他们对视了一眼,看着对方被风吹炸毛的头发,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大豌豆开花摇一摇,没出穗。大脚片子摇摇摆,没处去,咯噔咯噔摇,哗啦啦摇……;丝线帘子摇一摇,甩着呢。尕尕脚儿摇摇摆,栽着呢,咯噔咯噔摇,哗啦啦摇……”
大风戛然而止,就好像从来没刮过风一样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刚才摆放着香炉的那块地上竟然摆放着一个破布缝制的娃娃。
就在放着破娃娃的那个地方,幽幽的传出了一段听起来特别诡异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