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晚晴身手敏捷,真要想跑,见势不好早跑了。她没动弹,是想看看哪路菩萨显灵,在帮她惩罚褚照天。褚照天的那个跑字喊完还没闭嘴,桌上的公文签飞速团成团,奔起,打进他嘴里,痛得他泪水迸涌。他右手胳膊上鲜血直流,用左手捂着嘴,朝闵晚晴扑去。
“痛吗?”闵晚晴作为一个忠诚的观众,参与感极强,她似笑非笑,乐孜孜地问道。
她以前看电视剧总嫌不真实,现在的效果太真实了。
“你个傻叉,逃啊!”褚照天疾喊疾奔,没奔两步,脚下又绊住,摔了个狗吃屎。
闵晚晴的人格和智商受到侮辱,愤然道:“我没帮神仙大哥揍你,你还敢骂我!”
好在褚照天时常念叨那些让他心虚的逃逸天神,他反应奇快,在地上爬着哀求:“闵姐,你惹不起,快钻桌子。”他在高声喊话中,朝西边的大会议桌滚去,速度奇快。
褚照天想躲在桌子下,调动元炁护体,他故意大声吆喝,是向外面的人示警。
可外面没一点儿反应,他意识到,今天来的这个鬼,不是别墅的骷髅头,不是制造电梯事故的红瘢人,极有可能是大神。他心急如焚,眼看着闵晚晴这尊质量不怎么好的丹鼎,还没用过就要毁掉,感到可惜。可他又不敢明确说出来者的身份是逃逸天神。
这二百五不懂,现在又没时间解释。
“闵二货,闵小三儿,快去找你爹妈。这里危险!”喊话间,他已钻入桌下。
闵晚晴看去,只见一层淡淡的紫色雾气在长方形的餐桌上冉冉荡开,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是闹鬼!不管是好鬼还是坏鬼,她最好都不要看到,更不想受褚照天牵连。她脚尖点地,身体一纵,笔直向后掠去。
亏得她眼力好,估算好,力道好,正落在门前,转身握住锁柄。
不料,一团紫色光球无中生有地从门板上弹出,打在她的嘴上并紧紧黏住。
痛倒是不痛,却扒拉不下来,也让人着急害怕。闵晚晴不怕武功高手,但这鬼,必须要怕。她的初吻,竟被一来路不明的光球给夺去了,她又羞又恼,继续去攥门把手,又一团无中生有的紫色光球打在她手上,这回奇痛无比。她的呼痛声在嘴里低沉地呜呜徘徊。
闵晚晴愤然掉头,想质问褚照天惹着什么厉鬼了。
这一看,她惊呆了,脸色陡然煞白,浑身透心凉。
满屋都是乒乓球大小的紫色光球,它们此起彼伏,上下翻飞,轮流袭击褚照天。闵晚晴估计,他大概被打痛了,人在桌子下面,头朝东,侧着身子躺在地上耍赖。
闵晚晴从学跤起,就再没哭过。闵妈抽她,抽断了三块鞋靶子,她也没哭。
可现在,她想复习一下小时候那种酣畅抒情的哇哇大哭,嗓子眼儿却被一只鬼手扼住,使她酝酿的一肚子话,没有通道传输。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害怕、恐惧。过去,她是喜欢看鬼片,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参演啊!
闵晚晴只能傻乎乎地看着会议桌——可能也是餐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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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一条手臂放在头下,一手在肚子上,还不老实地动弹着。双腿一只伸着,一只绻着。这时,屋子里有了一声轻笑,李涵的声音响起:“收心下丹田,神炁合成丹。果然是老油条,有两下子。在姑娘面前睡觉,不礼貌呀。”
天神姐姐的声音好听极了。一般说来,声音好听,人就不恶。
褚照天这么猜着,极想跟天神姐姐套近乎,表明意图,可现在他气走血行,正在身体里炼五芽之气,在意念中吸七耀之光,注想按摩,纳清吐浊,叩齿集神。一时不能分神说话。
李涵的声音虽小,虽轻,闵晚晴却听得清楚。
她想转转脑袋,搜搜这位女播主在哪个犄角旮旯直播,无奈身体像被绳子捆住,四肢动不了,脑袋动不了。闵晚晴对自己也愤怒了,光脑浆子在转动,有个屁用,打不能打,逃不能逃,装了满脑袋的鬼片,一部一部开始重播。
她很想跟褚照天互动一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可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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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的眼耳口鼻已被紫色光球封住,浑身处在无声的撞击中。有的球形越打越小,逐渐变成了颗粒状,朝着褚照天裸露着的穴位冲刺,显然是干扰他调息运气。然而,在大小光球的撞击下,他却感到全身的真炁越来越充盈,周身循行贯通,意念到元炁到。
这次竟在生死交关的时刻,他能守静定了。
抱神以静,虚无以行,三元旺盛,任督流畅。他双眼被挡,仿佛更能睹物;两耳失聪,听觉反而清晰,后来渐渐辨别出了闵晚晴的气息所在。褚照天一阵狂喜,默调一气归元鼎,坐致群伦入大钧。虽然不知三宫是否修复,但此时确实已五芽气汇聚,七曜光临顶。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闵晚晴,却能准确感知她的方位,感受到她的形体。
似乎目睹了“圆洞开丹鼎,方坛聚绦云”的奇效。自己身体是千军万马的“河车挽水灌脑黑”,又想像出此时的闵晚晴“宛如丹砂伏火入颊红”。
闵晚晴是颊红,那却是因满腹怨气,一腔愤怒,全身心害怕,憋得她面红耳赤了。
她现在身上不冷,脸也不白,跟以往的紧张表现全然不同。最难受的是,她体内像有万马奔腾,乱冲乱撞,铁蹄踩踏,虽不疼痛,可是那如潮如流的滚涌,让她的皮肤里如同注水一般,鼓胀,澎涨,炸裂,像身体里烧着的锅炉快出事故了,靠,大姨妈来了。
闵晚晴窘得颤栗起来。
该不会真出事故吧,这么一动不动,大姨妈来串门,太踏马尴尬了,无比丢脸。
褚照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仓促狼狈,居然能达到采药归鼎,乾坤交靖的境地。难道我修得出神入化了?还是天庭赏赐的?难道王慈雪讲的童话是真的,闵晚晴很有可能是奉天庭之命,潜伏在我身边的神奇丹鼎。天庭没让神秘使者传讯,是想关键时刻给我一个惊喜。
残缺道人曾说:心远丹鼎远,远得虚静,载营魄抱一。肉身鼎炼金丹,是在耍流氓!
褚照天现在回想起这句话,发现对极了。
但此时,作为丹鼎本人,闵晚晴难受无比,煎熬无比,幸亏不是大姨妈,她家没这么个冒失的亲戚。但她要把今天所受的一切折磨和委屈,算在褚照天头上,这家伙欺负人也就罢了,还去招惹女鬼。显然还是个武功高强的女鬼,那光球是她的暗器吧?
比暗器厉害!
紫色光球变小后,穿梭快疾,在闵晚晴的眼前飞来飞去,如奔雷,如闪电,竟然有了轻微的嗖嗖声,又似蚊虫在她脑门上盘旋。可是,那光球急成这样了,也没把褚照天打死。看起来像在调戏他,可能他调戏过女鬼,现在女鬼想要调戏回来。
闵晚晴又想起一事,该不是女鬼为谢勤的事打抱不平的吧?谢勤刚走,女鬼就来了。
哎哟喂,褚照天没拿钱,都被打得血淋淋的,我拿了二十万,只怕落不了好。女鬼是在杀鸡给我这只猴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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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的声音再次响起:“亲,别睡了,陈抟的这条蜇龙救不了命,我遛遛你去。”
闵晚晴脑子里一闪:褚照天会气功,陈抟的蜇龙睡功是练气的。
褚照天心念一动,吐出嘴里的纸团,试着念出一句诀:“碧岫窥玄洞,玉灶炼丹砂。”李涵的声音带着轻蔑和鄙视斥责道:“下流,武则天那不要脸的密练诀你也念得出。”
褚照天一怔,他们家的咒诀兼容性强,残缺道人并没说出处。
光球在一息之间倏然不见,全都消失了,而客厅通往高空花园的门凭空打开。而就在这一刹那间,褚照天腾身而起,会议桌一下掀翻,猛烈地撞击到墙上,发出大响。
他已飞身扑出,张臂抱住闵晚晴,叫道:“快跑!”
忽然一道紫色光幕挡在人和门之间,几下闪烁,又化成数张光布,数匹光绸,把两人全身上下罩住,打成了一个大包袱。褚照天已然明白逃逸天神的意图了。
这个只闻声不见影的天神姐姐,要把自己打包带进高空花园。
她刚才只是试探闵晚晴和自己的法力和身份,一试之下检验出闵晚晴是个十足的笨蛋,这会儿逃逸天神是要带自己上外面探查,看自己的身周有没有人护法。褚照天十分焦急,一进花园,自己要完,步虚要完,闵姐要陪葬,而逮天神的行动还没开始。
褚照天大汗淋漓,他拈诀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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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晚晴被包袱皮儿箍得紧紧的,跟褚照天心贴心,挣不脱,避不开。
她心里骂道:“你踏马抱着我,我怎么跑?你是叫我跑,还是趁机揩油吃油炸豆腐?你,你这么死盯盯地盯着在干嘛?”
褚照天已启动搬运术与紫光帷幕抗衡,他蓄津舌下,半闭双晴,注目丹鼎。
可闵晚晴这尊丹鼎烧的全是天燃气般的怒火,一股浓冽润溽的浊气,扑进褚照天鼻息。她浑污的俗气压迫感极重,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喷洒弥漫,令人窒息。褚照天大悔,认错丹鼎了。他开口疾念:天清,地宁,谷盈,人长生。
心里沮丧地想道,被这浊气俗气一打包,长生是难求了,只求脱身吧。
紫光帷幕袋在一点一点地往外移。
外有强敌,内有邪魅,恰好还是紫色的背景衬托,褚照天无意间念出一串应景句子:“闭剑琉璃匣,炼丹紫翠房。声气乱神魂,我心清流长。”
李涵的话声又起:“竟敢诽谤我!”
她声音虽然仍是好听,却带有明显愠怒。褚照天心里一动,再接再厉念起招神驱魔咒丹鼎咒以及最重要的搬运术神咒,争取不让紫光帷幕袋弄出去,免遭全军覆灭。
“黄金弃砂砾,劬心炼丹铅。弱龄轻日月,迈景重铁山。书合苍龙远,再翻白云篇。九转功未成,步步步霞滩。太虚鼎中珠,结就万世玄……”
还没念完,还没给三清祖师下单,褚照天就带着紫光帷幕和闵晚晴一块儿下沉。
李涵早已有些吃力了。
这孙子没别的本事,可两千年积蓄的先天三元真是不可小觑,他不知掠夺了多少人的先天三元,才有如此的定力。紫光帷幕打成的包袱也随着她的吃力缓慢地一点一点移动。
她疾声斥道:“你丫是人还是个千年妖怪?”
褚照天转了一个韵辙,起劲地念着:“既不逐禅僧,林下学楞伽。又不随道士,山中炼丹砂。火存春鼎好,卷掩黄庭下。神仙姐姐,我们聊聊呗,求你给个机会招降纳叛吧。”
叭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褚照天脸上。
闵晚晴惊喜不已,大声道:“我能动了,能说话了。怂货,你打不过,就早点投降啊!快给你这小情儿说说好话啊,甭念你那狗屁诗了,她听不懂。”
李涵自诩造诣高超,理论深厚,道、法、术、器兼具,可此时却奈何不了一个凡胎。
她的紫幂术是根据超对称幂原理改进过的,只须两成真炁,这紫光帷幕袋,就算装进两台起重机,也能轻轻巧巧飞进花园,现在拖俩凡人却拖不动了。
隐身隐形的李涵正要催动紫幂术的递归形式,却听外面脚步声杂沓纷来。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步虚喊道:“褚哥,老板,您在干嘛呢?”
温雅玲焦急的声音也传入:“快开门啊哥,咱妈咱妹来了。”其中还夹着另外的人声。
紫光幕一撤,李涵轻道:“给你一浪漫,搂紧了,亲!”光幕像一阵轻风飘向花园门,有礼貌地关上门,消失。褚照天急喊:“姐,别急着走啊,你贵姓呀?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都是关键词,没一句废话,你听了再走啊。”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他身体里钻进耳朵眼儿里:“已经撤了,真撤了,咱也散了吧。”
褚照天一愣:尸狗?他正想行气入脑去找尸狗,门被撞开了。
闵晚晴像被那逃逸天神带走了魂儿似的,一下瘫软在他怀里,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