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婠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
正好与一双安静的黑色眼瞳对视。
——啊,是新鲜出炉的便宜义兄,刚刚提到过的汝阴侯之子。
她顿时大感不妙。
嘶,阿父这样兴致勃勃把这家伙带过来给阿母看,还说什么“往长业宫一趟”,听这意思是也想给她也看一看……
莫非,难不成……
——是要给她相亲?!
阿父这堂堂天子,把人家汝阴侯之子收作义子了还不满足,还要他继续亲上加亲成为自己女婿?!
刘婠坚决拒绝嫁人。
哪怕这小郎君长得还行、才干也还行,家世更是还行,她也丝毫没有结婚的意思。
呵,男人,只会影响她称帝的速度。
刘禹丝毫没发现自家闺女在想些什么,依旧傻了吧唧乐呵呵地往前走,握住老婆的手,另一只手指向十分有礼貌地作揖的诸葛琮。
“梓童,你看看这是谁?”
张婉英将书放在一边,慈爱地看向诸葛琮:
“这不是仲珺的孩子吗……已经这么大了啊。”
她在昨天初见这孩子时已经落过眼泪,现在情绪还算平静。
注视着眼前这个极其类父的少年,她问出了那个灵魂问题:
“孩子,到伯母这里来,告诉伯母——”
“你母是何方、咳、哪族贵女?如今可安好?”
天子欣喜的脸缓缓变得凝重,不敢回头去看首席大谋士再度变得面无表情的脸。
坏了,忘记跟梓童提前打招呼了。
仲珺在她们眼里的身份还是仲珺之子呢……
刘婠一边琢磨着怎么拒绝这门婚事,一边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她超级喜欢听八卦的,嘻嘻。
在母女二人暗藏八卦的目光中,这少年文士缓缓开口:
“……殿下,好久不见。”
在汉代,还尚未出现类似于“皇后娘娘”之类的称呼。
群臣一般将皇后也尊称为“殿下”。
张婉英愣住了。
她有些失态地掩住口,一双清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年。
他说什么?“好久不见”……啊,仔细看看这神态,难不成他是……
一个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的身影骤然间清晰,与眼前人的模样重合。
诸葛仲珺……难不成,他是诸葛仲珺……
刘婠的反应则更为直接。
她刚刚琢磨完拒绝结婚的话术,便被这短短六个字中蕴含的信息量砸了一脸,忍不住懵逼道:“啊?!”
好久……不见……
这人见过阿母?!什么时候?!
她瞅了瞅张皇后的脸,被那双眼睛中的悲恸与欣喜惊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天子那张得意洋洋的微笑的脸……
噫……
刘婠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决定再观察一下。
哈哈、哈,他们这样的反应,总不能是汝阴侯死而复生了……吧。
刘禹紧紧握住了张皇后的手,另一只手拉住诸葛琮,笑道:
“这家伙七年前瞒着我们做了个大计谋,一直忙到现在才回来。梓童,你说这人是不是坏心眼儿坏到极致了?”
张皇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她与汝阴侯也算熟识,自然知晓这家伙的实力有多可怕。
对于这种人,哪怕突然有一天站出来说他其实不是人类而是天神下凡救苦救难,她也会相信的。
张婉英也笑道:
“要我说,你这当天子的才坏呢。非要说人家是自己的儿子……”
“也就仗着诸葛仲珺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非要狠狠打你一顿呢。”
天子瞪眼:“我看谁敢!”
“朕乃大汉天子!谁敢殴打天子,朕诛他三族!”
那我现在就狠狠打他一拳好了。
诸葛琮想着。
赶紧把我三族诛灭了,谢谢您嘞。
刘婠已经呆滞住了。
她看看诸葛琮,又看看自己相携而立的父母。
“啊?!”
刘禹这才注意到怨种女儿,忙招呼道:“你这孩子,躲那么远做什么。”
“快来,与你诸葛叔父见礼!”
啊?!啊啊?!
十六岁的刘婠看着那张年轻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脸,姣好又英气的面容有些扭曲。
“阿父……你说这是谁?!”
她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汝阴侯!对那个黑漆漆的高佻阴沉又俊美锐利的男子印象可谓深刻……
现在,阿父,你告诉我这个仅仅是有些冷淡的漂亮少年是汝阴侯?!
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天子一愣,后知后觉地看了看仲珺平静又年轻的脸,挠了挠脑袋,笑道:
“怎么,缘娘这就不认得了?”
“这是汝阴侯诸葛仲珺、小时候还抱过你的——仲珺,看看这孩子,记性忒差。”
这是重点吗?!
刘婠低头整理了一下表情,对着诸葛琮那张漂亮的小脸……“叔父”二字在喉咙中狠狠卡了半天才被艰难叫出口。
诸葛琮淡定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侄女不必客气”。
刘婠:“哦、哦。”
皇长女纵横皇宫十数载,现在还是头一回这样尴尬无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印章的笑声从诸葛琮起床那时便断断续续地响着,现在更是到达了音量的顶峰。
诸葛琮在心中说了声【闭嘴】后,开始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位久仰大名的皇长女。
身材高挑、臂膀确实有力……眼神却有点儿呆滞,神情也不灵动,简直跟亓官征有几分相似。
……大汉的未来,要完啊。
刘禹欣赏完老婆和女儿震惊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搬来两个圆凳,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仲珺。
他先安顿好诸葛琮,而后一屁股坐在皇后和诸葛琮中间,开口道:
“好了,我来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梓童,你刚刚有什么事要对我讲来着?”
“刚好仲珺也在这里,咱们可以一起商量商量。”
张婉英将目光从诸葛琮身上挪开,轻轻咳了一声,指着刘婠笑道:
“这孩子,闹着要找老师呢。已经在我这里盘旋了一整夜了,真是闹人。”
一听这个话题,天子脸上立刻带了点儿愁意,抱怨道:
“梓童啊,这真不是我这个当爹的吝啬。”
“襄阳好歹是个未婚公主,我这里的文士武者又全都是光棍汉……我若是敢让他们来教导公主,指不定第二天就有‘天子打算让麾下重臣尚公主’的消息传出来……”
“哎呀,这不败坏襄阳名节吗?万一她以后有了蓝颜知己,又该如何跟人家交代呢?”
刘婠举手道:“阿父,其实我可以不嫁人!”
“别说孩子话,哪有女子不嫁人呢?!你想要出家当尼姑吗?”
天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宝贝女儿,继续愁巴巴地左看看右看看,跟老婆和挚友掰扯:
“……九卿之中倒是有已婚的男儿,但他们才学道德人品均不如诸位先生,让他们教襄阳,我也不太放心。”
“我也考虑过让襄阳跟她大兄一起入学,但她大兄身旁也还有几个伴读啊,襄阳那样美丽,跟他们在一起学习我更不放心。”
“愁啊,梓童,仲珺,我快愁死了。”
张皇后耐心地听着他抱怨。
在拨浪鼓般转头的天子看向自己时,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
张皇后:别发愁了,看看你身后那位!这不就是现成的……
天子一愣。
对哦。
他缓缓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吃瓜的诸葛琮,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这人才学堪称大汉第一,虽然为人比较心狠手辣,但仔细想来,平日里人品道德都还算不错……
更重要的是,这人堪称感情绝缘体,到现在大汉还有传言说这位根本不是人……哪怕他出现在勾栏瓦舍,大伙儿也只会认为他在做市场调研……
请这样的人做公主的老师,实在是太合适啦!
天子有了一个点子。
咦,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教一群也还是个教。嘿嘿,干脆让仲珺做太傅吧?
这岗位既受人尊敬又清闲自在,想必仲珺也应该不会拒绝。
这样不就将他留在雒阳了吗?
天子美滋滋地想着。
刘婠通过察言观色,也意识到了什么对她来讲十分有利的事情。
那双与天子很相似的凤眼也亮了起来,眼巴巴看着诸葛琮。
诸葛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子,端起矮桌上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压压惊。
【我懂了。】
【这一家子又想到了个坏点子,又想让我给他们老刘家打工。】
印章也深沉道:【大汉最大的封建主义资本家,再次将他的铁腕伸向了无辜路过的牛马。】
【诸葛琮,你已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