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逐意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一旁还在吃的墨惜边一眼,正经吐槽道“苏君清,我觉得我还是有理由怀疑一下,你捡人才的能力到底有多不可思议?”
正吃茶的苏琼闻言,端茶动作微顿,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他,“萧无止,你有些过分了。”
“呵,我这不就是感叹了一下你这家伙的捡人能力?”萧逐意悠闲走到他身旁坐下,翘起二郎腿,轻笑道。
“先不说那如今在鲜衣营里有些气候的苟诞和吴千晓,还有现弧城县令的孟端月,更别说……那个堪称天生将才的桓星宵。”
这话说得……苏琼没法反驳。
就论桓星宵这个堪称外挂般的存在,她就没法反驳自己的捡人能力了。
少年轻呵一声,“我怎么知道自己运气这么好?还真碰上了传说中的墨家传人。”
萧逐意轻叹一声,“墨家,一个百年隐世的大家,这种级别的人出现可真是……”
天命所归。
谢矜默默接过他的下文,却并未说出。
他那淡漠清冷的墨瞳只是瞥向一旁朗笑打趣的苏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沈然闻言,笑道“听闻百年之前,墨家祖先曾以奇门遁甲、机巧关枢闻名天下,少年时便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一时意气风发,壮志凌云,也是生了维护苍生的志气,想要去当官,可因彼时儒学鼎盛,歧视那些奇巧淫技,一生未得志。”
“后来,时至晚年,他广收弟子后,携妻儿弟子隐居山林,墨家就再也没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谢矜补充道“师父年少时也十分好奇墨家一事,曾有段时间痴迷寻找墨家所在。”
“只是可惜……他并未得逞。”
“但也听闻了不少墨家传言,有说他们于山林迷雾中生活,以奇门遁甲隐其踪,以机巧关枢筑其城,也有说他们早就消亡于世的……”
听到“消亡”一词的少年吃糕点的动作微顿,神色不明。
“那个……”墨惜边突然出声,眼神复杂道“墨家百年前确实也于山林迷雾中那般生活,只是后来……墨家因为一场内乱分崩离析,我师父就是唯一幸存的墨家人,他老人家后来隐居山村,收养了我们这些弟子。”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村子被匪贼搜刮放火,我师父和师兄他们,尽数离去。”
少年轻松一笑,“所以,其实世上仅存的墨家人或许……只有我一个人了。”
众人有些沉默,但或许他们早就经历相似的经历,他们并不过于沉迷。
顾瑜不以为然地打趣道“这年头……杀人都喜欢放火了?”
“尸体总要烧吧?”苏琼有些无语地怼道,“你自己难道烧得还少吗?”
顾瑜嘴抽,想骂人,“我那是防治疫病!!”
少年微微挑眉,戏谑意味十足。
艹,被这家伙耍了!
顾瑜愤忿不已,拿起石桌上的紫玛瑙,喂进自己的嘴里,就沉默不语了。
墨惜边看了看他们的随性举动,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糕点,心中一动。
真是好人啊!!
“不过……”顾瑾还是出于谨慎地看向墨惜边,问道“你是从哪来的?”
墨惜边一脸坦诚,朗笑道“我?我是从漠边来的!”
这地名一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定住了。
漠边,那就是之前计划提到的中路要塞,是凛习的敲门砖,是“漠北小战神”陈瑞的主要把守地。
那也是估计四个月后就要打过去的地。
是将由苏琼主导的战役。
众人皆是神色一凝。
苏琼更是直接询问道“漠边现在怎么样?”
墨惜边疑惑歪头,“我离开那也有三个月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三月前……大概也是连云十三城成功收归在苏琼手上的那段日子。
只是初期而已,着实没什么有趣的消息。
众人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墨惜边并没有察觉他们的意图,继续说着自己的经历,“不过我倒是不怎么喜欢漠边,那边官兵到处扰民的,我想安静下来琢磨琢磨自己的图纸都没办法,没到七日就离开了那里。”
“然后继续随心停步,想到了不少好主意,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在昀云认了一位好大哥,跟他义结金兰后,受了不少照顾,许多图纸都有时间搞定了。”
“可惜,时局动荡,我还是因为我大哥的嘱托,一月前才不舍离开昀云,打算来南边谋生的。”
“不过,我大哥也是难,虽然有个百夫长的身份,能力也不错,偏偏干些运粮草的小差事。”
“等等!”苏琼出声打断道,“你那大哥……在哪?”
“昀云啊?”墨惜边疑惑重复道。
少年轻笑一声,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心领神会。
萧逐意展扇一笑,“墨兄弟,我见墨兄弟游历江湖已久,想必也是吃过不少佳肴,恰巧我家酒楼今日又研究几个新品,还请墨兄弟给在下一个面子,好好评鉴一番。”
墨惜边一听,两眼顿时放光,笑道“免费的?!”
萧逐意轻笑几声,“我作为东家的邀请,你说呢?”
墨惜边当即将手上的剩余糕点,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巴,快速嚼了几下,遂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去,接着迅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下喉咙,便快步来到院门口,向还愣在原地的萧逐意招招手,“无止哥!快点!”
萧逐意有些发愣,似乎对墨惜边的自来熟感到意外。
到底是有些估错了这孩子的性情了。
他无奈一笑,走到门口。
两人默默离开。
院外还传着渐渐远去的交谈声。
“突然叫你无止会不会有些不舒服?要不你也叫我字吧?!”
“我字枕淳,我师父给我取的。”
“话说其他人的字是哪样?我跟你对一下……”
声音彻底没了。
见此,苏琼不禁轻叹一声,“这孩子好像不长心眼啊?”
顾瑾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心眼多的亲弟,无奈轻叹一声,回道“至少坏心眼没有。”
顾瑜有些被内涵到,但他没证据。
默默看完一切的苏琼,意会一笑,便散去了打趣的念头,回归到正题上,语气冷静道“所以呢?你们觉得墨惜边他的话怎么样?”
沈然斟酌一下,“至少目前看来……他没必要撒谎。”
苏琼笑了笑,“是了,不过我倒也是对这位大哥起了好奇心。”
“是因为昀云?”顾瑜问道。
苏琼淡然回复,“有一部分原因。”
顾瑾低眸,犹豫半会,开口道“昀云作为漠边的最近地方,那大哥又是运粮草的……”
“主公是想从他身上套取一些值当的消息?”
苏琼点头,“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了解一下这个人。”
“一月前,我们刚好打算开战,他就先我们一步叫自己义弟走,自己留在那?一个明明看透时局却心甘情愿地当籍籍无名的百长夫?”
“有这么好心的忠臣?为什么我不信呢?”
众人闻言,了然一笑。
“嗯……”少年郎眼露锋芒,戏谑勾唇,“静待今夜佳音。”
……
夜。
微风轻吹,庭中翠叶轻响。
打更人已然出没在街巷,扯着嗓子,幽幽报更。
而某处屋舍中还尚且燃灯一盏。
少年将仅剩的灯芯挑了挑,从那繁杂无序的桌案上费力地推开一点空间,抽出一张白纸,特意仔细确认一下不是某图纸的空白背面后,提笔沾墨。
「兄启,
我已按你先前意愿,遇苏,此地甚安,望你我兄弟早聚!
枕淳 」
他收好,吹哨。
半晌,窗外传来几声噗通的羽翅扑打。
墨惜边打开窗,迎来传信的白鸽,将字条放进信筒,指尖轻抚鸽头,遂轻敲窗台,将其放飞。
白影腾飞,渐渐远去,消失在月色中。
墨惜边见此,不禁轻松一笑,动了动自己坐僵的身子,发出一丝舒爽的轻吟,遂有些困意地揉了揉眼睛,躺进了柔软的被衾中,很快地睡了过去。
此时,城郊外。
树影下的少年将亲兵生擒的白鸽足上信筒里的字条打开,扫了一眼,不禁勾唇一笑。
亲兵见此,躬身,打算将那已然展开的字条取走,重写一张一模一样的。
但被少年抬手制止,笑着将字条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还故意地将折好字条边缘掐皱了点,便笑道“放了吧。”
亲兵虽不知其意,但还是迅速地放飞。
但一旁看完全过程的木之野就有些奇怪了,疑惑问道“为什么?”
少年只是默默瞥了一眼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笑道“沙盘赢我一次,我就告诉你。”
木之野顿时有些不爽。
其实跟苏君清交过手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赢过苏琼可真是痴人说梦!
但这个事,唯独一直恐惧苏琼甚至极度憎恶的木之野来说,却是不以为然的。
因为木之野就是那种天生排斥恐惧的人。
越是恐惧的事,对他来说,就越是不爽。
越是不爽,他就越是爱顶撞。
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肯没让对方流一滴血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那种自损一千、杀敌八百——又蠢又疯的痴人。
所以,苏琼这句话无疑是句挑衅。
木之野就更加来劲了,不免抬杆一句,“有本事,每天让我单挑!”
苏琼蔑视一笑,“先洗洗睡吧!小破孩!”
木之野脸色顿时五彩缤纷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给我等着!!”
少年不以为然地转身走远,想到少年眼中的火光,不禁勾唇。
这才对嘛……
这才像……一个不惧生死的少年将军。
就这样像火一样燃烧吧。
烧尽天下惧色……
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