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铜辇抵达东宫时,晌午才刚过。
「太子妃,咱们到了。」采风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任轻欢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衣裙,又以袖口擦干泪痕,确定自己的状态比较能见人了,才推门弯身下辇。
脚刚沾地,便见平时跟在太子左右的禁军侍卫,整齐地守在东宫门外,顿时一愣。
太子回来了,居然这么早......
任轻欢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边,确认发髻没有半丝凌乱,她现在最想避免的便是跟太子正面接触。
当然,她的状况、还有刚才消失在贵和宫的事,太子很快就会知道。
她本来以为自己或许还有点时间,能在太子回宫前收拾一下,准备个说辞去应对他可能的质问。
憋屈和不安的感觉充斥心头,让泪水再次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任轻欢轻轻的小口吐纳,慢慢调整状态,引导自己从那些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是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不能在自家门前失仪。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像蛆虫一般,等着吸食她的每个表情,焦躁不安地蠕动着,期待任何失控的画面。
不管如何,她都得挺住。
任轻欢换上一副漠然的表情,小心地控制着步速,朝西殿缓步而去。
「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万福金安。」
「问太子妃安。」
一路走过,宫人见到任轻欢纷纷躬身行礼,请安声此起彼落。
任轻欢谁也没有搭理,冷着脸继续走着。直至看见杵在西殿门外的福全时,才停了下来。
福全既在此,太子就不远了。
殿下偏偏选了今天这个时候,在西殿里等她。就像是合谋了似的......
再一次,任轻欢心底的防备出现了裂痕,一股冲动涌起,叫她只想转身跑走,逃至某个无人的角落,把自己体内崩毁的部分重新支棱起来。
但她不能走,福全已经看见她了,就会通报给太子知道。而且,就算逃走,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这偌大的东宫,竟没有一个能让她消失躲藏的地方。
既然跑不了,任轻欢深吸了口气,那就上前面对吧。
「奴才见过太子妃」福全拱手,轻声行礼。
「福全总管,」任轻欢点头回应:「殿下在里头歇息吗?」
「回太子妃的话,下朝后,殿下便到西殿来,打算和您一起用午膳。后来听说程贵妃娘娘留了您在贵和宫,殿下就简单用了些点心,在偏殿
那边看奏折」。
说这话时,福全脸上不显不露的,也摸不清他是否留意到任轻欢的异样。
近身太监对主子的事情所知最多,如果任轻欢与其交情好一点,或者可以尝试打听看看太子今日的心情如何,再作准备。
但是,任轻欢如今既没有这个心思,和福全交情也没有好到那个份上,就只简单问了句:「殿下还没用午膳吗?」
「殿下还在等您呢,太子妃请进吧」说着,福全拉开了门,侧身作了个「请」的姿势。
任轻欢颔首,举步跨过了门槛。
西殿里悄然无声,太子在办公时好静,宫人皆不敢轻易打扰。
任轻欢本以为凌承业仍在侧殿,行至那里却发现空无一人,便转身离开,终于在寝殿找到了人。
太子并没有在批读奏折,他和衣躺在床上,发出绵长的呼吸声,睡得很深很沉。
任轻欢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坐到脚榻之上,伏在床沿,近看着男人的睡颜。
在这样安静的片刻,想哭的感觉去而复返,鼻头又是一酸。
听说,丈夫是妻子的天,在要求妻子唯命是从的同时,也要给予充分的保护和支持。
如果她有勇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凌承业,他又会有什么反应?是生气暴怒?无动于衷?亦或是,对她展开另一番质问?
今天让任轻欢最恐怖的是她突然醒觉,在这永安宫里并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任轻欢紧咬着下唇,不让啜泣声溢出。
没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的、不问对错的,就只是支持她、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没有旁人,就只有她自己一个。
真是够了!任轻欢捂住脸,她今天这是怎么了?连丁点的事儿也扛不住。
她还好好的,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现如今再在这边钻牛角尖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这么容易就被击倒,往后又怎么在这永安宫活下去?
太子睡了,这很好。她应该起身离开,找个角落冷静下来,做要做的事,再来面对他可能有的怒气。
但不知怎的,任轻欢在心里劝说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无法动弹,只是继续坐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的夫君。
凌承业睡着时,面容平静,没了平日的威严与慑人,甚至显得有些温柔。
如果他能再睡久一点,让她在此发呆,不用解释什么,反驳什么,那该有多好?
任轻欢垂着泪,悄悄地想。
然而,那强压下去的啜泣声,终究还是惊醒了男人的浅眠。看见太子眉头皱起,睫毛轻颤,眼看就要转醒过来,任轻欢忙回过神来,直起身子,转身背对着他,用帕子拭干脸上的泪水。
「你回来了?」男人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任轻欢没有回身,只轻点了点头,捏着嗓子回答:「殿下今天回来早了。」
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起,太子坐了起来,自个儿取来靴子套上:「程贵妃留你在贵和宫用午膳了吗?」
「就简单说了几句话」任轻欢依然没有回头,用指尖轻触眼角,便知道自己的眼睛仍是红肿的:「殿下还没有用膳吧?欢儿这就去小厨房备些饭菜过来。」说完随即举步,打算绕过屏风走出去。
「站住」身后男人平淡地吐出两个字,只这淡淡一句,任轻欢身上便似被施了定身咒般,立马被锁在原地。
「太子妃急什么?不先过来请个安吗?」
“完了”,这两个字在任轻欢的脑海里轰然响起,或者她应该拔腿跑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待在这里。
若现在逃出西殿,东宫的人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她?
心念急转不过一瞬间,最终任轻欢还是没有那个胆量,也很清楚太子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又默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垂着头,转身回去面对他。
男人还坐在床边,就算没有抬头,任轻欢也能感受到那两道锐利的目光锁在脸上。
为了不让太子看到她红肿的眼,任轻欢半跪了下来,低声道:「是欢儿失礼了,欢儿叩见殿下,殿下金安。」
男人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她的脑袋。任轻欢只得屏息静气,瞅着靴面而上精致的蟒纹,聆听着自己胸口里急速的心跳。
然后,毫无预兆的凌承业突然伸出两指,把任轻欢的下巴抬起,直直的看进她的眼内。
任轻欢吓了一跳,无助地任由男人把自己的脸看个一清二楚,再无掩饰饰的余地。
太子紧锁着眉,冷声问道:「你怎么了?」
任轻欢的唇轻颤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像丢失了声音般呆望着凌承业。
太子没有追问,沉着脸凝望她好半晌,又突然松了手,朝外头高声喊道:「福全!让采风采露进来。」
任轻欢这才惊醒过来,抓着凌承业的袖子,颤声道:「殿下,欢儿没事......」
「太子妃这是在愚弄孤吗?」凌承业冷笑了声,又朝外头再喊:「福全,你死了吗?」
「殿下,是这样的,欢儿刚才在贵和宫失言得罪了娘娘,被娘娘斥责了两句,一时难过就掉了泪,殿下不用.....」
「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福全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打断了任轻欢:「采风采露都在这里了」。
任轻欢还想说话,凌承业却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朝外头沉声问道:「今天在贵和宫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人静了静,凌承业的脸色愈发青,还待开口再问,便听到采露怯生生的回答:「回殿下的话,刚才程贵妃把太子妃带到小花园去了,贵和宫的相苏姑姑却把咱们赶到宫门外,所以......所以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顿了顿,又续道:「只是,当太子妃出来的时候.....是跑着出来的」
凌承业的视线随即回到任轻欢脸上,瞅着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福全,去给孤查!看今天还有谁进出过贵和宫。」
任轻欢的心再次一抖,双膝跪地,小手无力地伸了出来,想要握住他的衣角,「殿下......」
凌承业一个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的问道:「太子妃还不打算说实话吗?可是要孤亲自到贵和宫去问问程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