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去,长街盛明,亮如白昼。
街头熙熙攘攘,勾栏瓦市夜不闭馆,人头攒动。
京都不夜城,确是繁华至极。
“说起杂技,去年的铁水打花可是京都的重头戏,自是不能错过,初师,走走走。”柳若水一脸兴奋,拉着云初师朝双层花棚夺路行去。
“你来过京都,竟然还看过铁水打花?”皇甫昭有一丝惊讶。
“自然来过,这天地下还有我柳若水没去过的地方?哪里的热闹我没凑过?”狐狸丢了一个眼神给皇甫昭,端得一脸不屑。
铁水打花表演者在一处空旷场地搭出七八米高的双层花棚,花棚上密布新鲜新砍的柳枝,上面绑满了烟花鞭炮和起货等。棚中间又竖立着一根七八米高的老杆子,使花棚总高度达到十多米以上。
旁边设一熔炉化铁汁,十余名表演者轮番使用特制的工具,所谓的特制工具通常是新砍的柳木制成的“花木棒”来完成表演。打铁花者所用的花木棒,是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
表演者们用“花棒”将千余度高温的铁汁一棒一棒击打到棚上,形成十几米高的铁花,铁花又点燃烟火炮竹,这些火花随后会被点燃,引发更多的烟花爆炸,铁花飞溅溅,流星如瀑,星光灿烂,蔚为大观。再配上表演者们“棒穿花,花炸现,星光灿烂”的表演,可谓精彩绝伦,叹为观止。
大把铜钱纷纷砸落在盆上的“叮叮当当”声时起彼伏,那一群爱热闹的男男女女倏地传来惊呼附和的喝彩,久经不绝。
“果然名不虚传,初师,你快看。”柳若水一边鼓掌喝彩一边发出赞叹。
“确实好看。”云初师点头,余光撇了一眼站在她侧身的子桑宁。
在不经意处,子桑宁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艳世间的美好。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有趣,初师,走。”
“欸……我还没看完呢。”柳若水拉着云初师匆匆忙忙跑了。
“不重要,初师,那里绝对是个好去处,我柳若水从不骗人。”柳若水拉着云初师一路小跑,说得信誓旦旦。
柳若水从不骗人,骗人也是柳归帆骗人。
二人一路小跑着,风轻轻呼在她们的脸上,带着丝丝凉意。后面紧追着二人,虽无奈,只能紧紧跟着上去。
“快走吧,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家夫人没空搭理你。”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赶人的意思很是明显。
“好,那我下次再来。”依旧是温温和和的声音,但杨洪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下次不要再来了,有手有脚的,不能去找份活干,日日闲得慌,你不害臊我都嫌害臊。”
那青衫男子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苍白,垂着头思量了半晌。
杨洪以为他终于要悔过自新,无颜离去,没想到一句轻轻的话语落下:“多谢杨管家,我下次再来。”
那青衫男子转身离去,很快隐于黑暗中。
“你下次再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杨洪暴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小子,你听到了没有!”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关门。”杨管家气得跺脚,一声喝令甩着袖子踏入府内。他要和夫人商量一下,若真是打秋风之人,趁早乱棍打死算了。
“怎么了?”子桑宁停下脚步望着后退回去的皇甫昭,半分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没事,我只觉将才有道声音好熟悉。”皇甫昭望着府门匾额上金刷的“侯府”微微出神,但那府门已经被下人关上,只剩一条裂缝了。
“砰——”的一声,那条裂缝被紧紧关上,府门大闭,隔绝一切。
外头空荡荡,目光所及之处,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那飞在虚空中的落叶婆娑起舞。
还以为是她,原来是错觉啊。
“哎呀,快走,狐狸不知道带着初师跑哪里去了。”皇甫昭回过神来,紧忙提步往前走。
“他们人呢?”云初师回过头去,子桑宁和皇甫昭人已经不见了。
“没事,初师,你瞧,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吧。”柳若水指着前面的风光,勾了嘴角。
她柳若水找来的地方自是不会错的。
那是一座高台,正对着天上的月光。高台之上,凉风习习,夜风中带着一丝凉意。
云初师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的京都夜景,视京都如掌内,灯火辉煌,一片繁华。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我们在这里。”柳若水俯身向下面招着手,子桑宁和皇甫昭也发现了她们二人。
“她们在上面。”
子桑宁和皇甫昭飞身来到了高台之上。
“狐狸,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怎么样?这个地方够隐蔽吧,一般的人可上不来这里。”柳若水得意地笑着。
皇甫昭点了头:“确实,这可是当年废弃的佛寺,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可惜了。”
“这佛寺建造得都要可手摘星辰了,为何要弃掉?”云初师抬眼望一眼月亮,只觉月亮就在眼前。
皇甫昭说道:“当年,太后信佛,下令建造这佛寺。当时佛寺不慎走水,雷雨晦冥,杂下霰雪。法师道此佛寺与陛下天子之象相冲,太后便下令弃了这佛寺,而后在京都外面重新建了一座佛寺。”
“又造了一座?啧啧,皇帝老儿就是命好。”柳若水插话,她还没见过呢,下次得去瞧瞧凑凑热闹才行。
云初师闻言,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废塔,不免有些心疼。当年都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建成的佛寺,说不要就不要,竟然还重新打造了一座。
“当真是奢靡浪费。”子桑宁开口。
“这可不兴说不兴说。”皇甫昭摆了摆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又有哪位上位者真正不让百姓苦了呢。
“说那些干嘛,来来来,喝酒喝酒。”柳若水不知从哪里翻来的几坛酒。
“这可是呀……”柳若水说得神神秘秘:“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女儿红,藏在这里一年多了。”
“我还搞来了四个瓷碗,可太便宜你们三个了,本来想是留给我自己喝的。”
“狐狸,不要这么小气嘛,我让我阿爹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给你。”皇甫昭接了柳若水递来的瓷碗。
“真的?一言为定。”柳若水眼睛亮了一下,闪着兴奋。皇甫昭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好酒。
四人席地盘腿而坐,确是月下饮酒赏星。
那倒在瓷碗里的酒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映着他们四人的脸。
“不醉不归,来来……”
一饮解千愁,这酒就是有点烈。
“不要喝这么多。”子桑宁不动声色拿手盖住了云初师的瓷碗口,不让她再喝第二口。
云初师晃了晃脑袋,顺从道:“好。”酒是好酒,就是有点辣喉咙是怎么回事?
她挠了挠脖子,侧头望着月亮,怎么月亮好像变多了,星星只有一颗了?
这天色不正常啊。
要变天了吗?要下雨了?
不对啊,下雨不是这样,怎么会有好多月亮……
云初师再抬头时,眼前出现的已经是一张迷迷糊糊的脸,有点熟悉又有点模糊,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是子桑宁。
“子桑天师,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云初师莞尔一笑,眼睛微微弯成了一道月牙,和天上圆月更是相得益彰。
巧?子桑宁挑了眉,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谁说千杯不醉,结果一口就倒。
子桑宁漆黑的双眼直直盯着她,深眸映出她的面容来。
“子桑天师,你在干嘛呀?”云初师见着子桑宁没有说话,难得好脾气继续问着。
在干嘛?
子桑宁:“……送一个醉鬼回家啊。”
“醉鬼?人呢?在哪里呢?”云初师摇摇晃晃,拉着子桑宁的手,仔细看了下四周,哪里还有其他人。
月光舒华浅浅,拉着他们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黑夜中,深不见底。
“醉鬼原来在这里……”云初师抬脚踩了踩地上黑黑的影子,发现怎么踩都踩不掉,不免急起来:“不准使唤我们子桑天师,我踩我踩……”
子桑宁拉住了她,攥到跟前来,无奈地低头笑出声来:“好啦好啦,除了你谁还敢使唤我……”
云初师歪着脑袋,脸色红润微醺,眼色已经飘忽不定:“谁使唤了你?谁是谁啊……”
“看来真的醉得不清了。”
“子桑天师,我忘了,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条件……”云初师歪着脑袋晃了晃:“那个条件是什么来着?我给忘了……子桑天师,你告诉我好不好……”被酒意浸染透的声音,已然带着微哑的醉意。
子桑宁目光直勾勾落在她半启的红唇上,眸子微紧了紧,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说你想你亲我一下。”带着点勾引和促狭。
话语一落,子桑宁肉眼可见地有些许慌乱,眼底好像还藏着一抹微光,又似有些隐隐期待。
“是这样吗?”云初师嘀咕着,她也想不起来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怕你醉醒后是要生气的,回去吧。”子桑宁收了神色,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但云初师似全然没有听进他的话一般,脸上泛着红光。
“子桑天师,你的头低下来一点好不好?你太高了,我都亲不到了……”子桑宁会神听着她的话,正想开口说着些什么时,脖子一道温热喷洒而来。
带着丝丝凉意的嘴唇,轻轻亲上了他的结喉,浅浅的鼻息打在他的脖颈上,轻轻的,痒痒的,他的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四周安静极了,似还能听见那溢出来的若隐若无的吞咽声。
子桑宁突然有些心慌,却走不动道,身子好像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了。
凉意退去,云初师往后退了几步。
她抬起头来,脸色酡红,双眼迷离,四目相对之极,子桑宁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空间里越跳越响。
或许,他也醉了。
许是醉得迷糊了,云初师抬起手脚来,嘴里不住地说着:“子桑天师,我手疼,脚疼,头疼,哪哪都疼,我走不动道了……子桑天师……”
子桑宁缓了神色,无奈笑了笑,半蹲下身子来:“上来,我背你。”
云初师高高兴兴地爬上了子桑宁的背:“子桑天师,你人最好了。”
子桑宁用双手紧紧托住了她,生怕她滑下去,喉咙里溢出淡淡的笑意:“小妖,唤一声沐珩哥哥好不好?”
云初师歪着脑袋,附在子桑宁耳边跟着应道:“沐珩哥哥,沐珩哥哥……”人已是醉得不清了,言语间皆是醉意。
子桑宁抿唇问道:“喜欢沐珩哥哥吗?”
“喜欢沐珩哥哥……”云初师脑袋在子桑宁脸上贴了贴:“沐珩哥哥,我讨厌那个小人天师,讨厌他……”
“为什么?”
“他总是欺负我……我……”
“好,小人天师他坏,我们小妖好……我们讨厌他。”子桑宁按住心里的悸动,弯唇笑了笑。
云初师在他耳旁“咯咯”笑出声来:“沐珩哥哥好,我最喜欢沐珩哥哥了……”
“你喜欢谁?”
“沐珩哥哥……”
“那我们拉钩咯,小妖可不要反悔。”
“不反悔,喜欢沐珩哥哥……”
月如玉盘悬于天边,泛冷的月光洒在青砖瓦石上,光晕一片。
院子里的鹅卵石小道上铺了一层白纱,柔和淡淡,皎洁无暇。微微清风徐来,掀起这层白纱,盖在了行走在道上的一双人影身上。
那背上的人已不知何时酣睡了过去,嘴里时不时嘟囔着什么,那男子嘴角一直含着笑,时不时应着她的嘟囔声。
房门四开,月亮悄悄溜了进去,探头探脑的,似要窥探一下屋内的人儿在干嘛。
子桑宁打了水来,浸湿帕子替她细细擦净了脸和手,面目柔光。
“嗯……”云初师嘟囔了一句,抬手挠了挠脖子。
子桑宁放下手里的帕子,漆黑的墨瞳直勾勾盯着云初师,眼神飘忽,心底变得悸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真怕她明日醒来会生气他占了她的便宜。
小妖,这可如何是好?
子桑宁抬起一根手指细细滑过云初师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后停留在那里,微微勾曲着手指,似要描摹勾勒出它的形状来。
这便宜既然占都占了。
子桑宁压下心里的思绪,倾声下来,似对待无价之宝般,动作大一点生怕它就碎了,轻轻地吻上了云初师的额头。
目光缱绻温柔,带着无尽的情愫。
玉漏莫相催,月亮羞人意,悄然躲云层。
“来来,喝喝……”
“瑾瑜兄,今日不醉不归,我柳归帆一向一言九鼎……”柳若水都喝成柳归帆了,狐狸啊,就是嘴硬。
“来,不醉不归。”
酒香绕虚空,连月亮都染了几分醉意,躲在云层里只肯露出半边脸来。
这夜,好像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