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思衡回到门口,便见薛蟠正搭着边城的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边城脸上挂着礼貌的笑,随口敷衍着,见林思衡回来,便站起身来要去迎接。
不料薛蟠动作比他还快,三步并做两步便窜上前去,一把拉住马缰,又作势要搀扶林思衡下马。
唬得林思衡连忙从另一侧跳下马来,笑问道:
“薛大哥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一边问,一边给边城打了个眼色。
薛蟠见没献到殷勤,也不以为意,哈哈笑着回道:
“倒没什么,只有一件小事,想请衡兄弟帮帮忙。”
一边说,一边跟着林思衡往里走,林思衡早看见香菱跟在薛蟠身后一道进来,有些狐疑,虽有几分猜测,也并不敢肯定。
领着薛蟠到正厅坐下,换了祥子奉茶上来。
薛蟠略饮一口,也不等祥子退出去,便道:
“昨个儿秦哥儿说的,我回去想了一番,觉得有些道理。
衡兄弟也知道,虽是你薛大哥英武不凡,只是这番内在的气度,一回两回的,寻常人眼拙,倒也难见。
我是想着,既然衡兄弟明说了对妙儿姑娘无意,那我就笑纳了。
只是想烦请衡兄弟写个一两首诗词来,叫咱也好有个由头再去见见,只这一回便罢,往后那妙儿知道你薛大哥的好处,自然也用不着了,衡兄弟你看呢?”
林思衡听闻此言,扯扯嘴角,勉强压下骂人的冲动,只是笑笑,却不接话。
薛蟠见林思衡不松口,便有些心疼的挠挠头,他原是打算学那些话本里的军师智囊,倚仗自己“三寸腐烂之舌”,说服林思衡帮自己这个忙,如今便可把香菱也省下来,回头还是自己的。
不料自己智慧虽不弱于人,又兼着巧舌如簧,能言善骗的,衡兄弟竟不上当。
薛蟠暗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少不得出一回血了,便把香菱从身旁拉扯出来,往林思衡身边略推了推,赔笑道:
“衡兄弟放心,我是知道规矩的,像衡兄弟这样的读书人,若要动笔,必是要有叫什么润笔费的。
衡兄弟那酒楼赚海了银子,我也不拿金银来献丑。
那妙儿如今看中了衡兄弟,虽是日后自然要被你薛大哥迷住,眼下也只当是你薛大哥得了你的好处。
没说的,向来只有旁人占你薛大哥便宜的时候,没有你薛大哥占人便宜的道理,没得丢了脸面。
我今儿把香菱给你,身契都一并带着了,咱们哥俩一个换一个。
你看如何?”
林思衡虽是猜到几分,此时见薛蟠果真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这呆霸王竟也有这般善解人意的时候。
也懒得去问薛蟠如何向薛姨妈和宝钗交代,今儿他既然主动把香菱送来,自己没有不留下的道理。
略一沉吟,瞅着薛蟠期待的眼神,忽然笑道:
“原不过一首诗词,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既是薛大哥想要一首,我且写来便是了。
至于香菱,我虽并无此意,只是到底是薛大哥一番心意,倘若拒绝,反倒不是做兄弟的道理,也只得厚颜收下了。”
那薛蟠听见林思衡应下,便喜得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只一心想着要借着这诗词去与那清风楼里的妙儿好好会上一会了。
林思衡既然应下,也懒得耽搁,便又叫祥子取来纸笔,略作思考,随手写道:
“新妆竟与画图争,
知是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
卿须怜我我怜卿。”
写完便丢给薛蟠,那薛蟠倒也还认得些字,略略读了一遍,其他三句都不太懂,只觉得最后一句好,实在是写到心坎里去了。
自己与妙儿,可不就是“卿须怜我我怜卿”?
一时喜不自胜,把香菱丢在原地,起身就往外走,却又被林思衡叫住,对薛蟠指指香菱。
薛蟠先是一愣,继而醒悟过来,把香菱的身契从怀里掏出来,随手往桌子上一放,旋即头也不回的的直奔清风楼去了。
香菱眼见薛蟠离开,果真留自己一人在此,又低低得啜泣起来。
香菱自被人从姑苏拐走,那拐卖她的“爹爹”,欲要将她养作扬州瘦马,好卖出个高价来,专门花了银子,请人来教她琴棋书画。
无奈香菱天性娇憨,学了几年,除了能认些字,其他竟仍是不会。
那拐子本是恶人,又白花了钱,只道香菱是个赔钱货,几乎无一日不打骂。
生生将原本活泼开朗的甄英莲,给打成了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呆香菱。
那拐子眼看到了年纪,再耽误便卖不出什么价来,见香菱实在也学不会旁的了,只得作罢,便领她到金陵发卖,由此才到了薛家。
自到薛家后,虽是仍不免挨薛蟠打骂,好歹有宝钗时时护着,况且薛家到底吃喝不愁,香菱便也知足,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才好。
不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竟又被薛蟠送了人。
她虽也见过林思衡几回,到底不曾了解过,如今一朝生死都落在这个“陌生人”手里,且又见其与薛蟠“兄弟相称”,自然以为林思衡也是个与薛蟠一般的人物。
心中悲叹不已,只道不知往后又要经历何等苦难。
想到这里,香菱略抬头看了林思衡一眼,低泣着拜倒在地,瘦弱的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
“求爷怜惜,奴会做些粗活,洗衣做饭皆能做得。
只求爷,别打我。
若爷要打,也求爷打得轻些。”
身体微微颤抖,哽咽道:
“爷打得重了,奴受不住。”
林思衡见香菱悲苦至此,也不免叹息一声,轻轻将香菱搀扶起来,低声劝慰道:
“往后就在这里待着吧,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
又把红玉叫来,对其吩咐道:
“这丫头是香菱,你带她去后宅交给绿衣,叫她帮忙安置了。”
红玉好奇的瞅了一眼这哭个不停的丫鬟,心里揣测也不知林思衡方才把这丫鬟给怎么欺辱了,怎哭得这样伤心?
只是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点点头答应下来,又问一句:
“不知这香菱丫鬟的月例,是按着几等?”
林思衡略顿了顿,便道:
“跟绿衣说,就比照着晴雯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