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罢宴。
新科进士归还袍服官靴,又换回自己的衣裳。
绝大多数进士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就在这一天,从明日起,他们也即褪去光环,要开始在官场中去摸爬滚打了。
而这其中大多数人必然是要在这规矩森严的官场上撞得头破血流。
今日这一百五十名进士,三十年后能再着红袍的,只怕一成也无。
故一时间多有人面露不舍留恋之色,只是好歹没露出什么丑态来。
林思衡倒并不在意这一身官袍,他的志向也并不在此,官身虽好,不过也只是工具罢了。
领着边城和祥子回荣国府,一路上仍在思索方才申行远的一番话:
“若是我猜得不错,首辅杨松对我有些偏见?
花团锦簇,言论宏达,这是说我爱说大话?
志向高远,又是说我浮躁,不肯脚踏实地?
这究竟是为何来的?申行远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杨松既然对自己有偏见,自己是如何得的探花?
难道是申行远据理力争?”
旋即自己又否定掉这般猜想,一国次辅,在官场上能走到如此高位,只怕心里的热血早就拿去喂狗了。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也并不能给他什么好处,申行远绝无理由为自己出头。
“又或是申行远故意陷害杨松?想以此拉拢我?
我如今摆在明面上的就一家酒楼,虽有几处分店,多挣些银子罢了。
最多再查出如意斋和城外工厂。
倘若不知起其中内情,次辅这种级别的人物,也不该把银子看得多重才是。
再不然就是这二人本就有隙,故意来拿我做筏子?
若是如此,缘何不是杜仪和韦昭?若论起背景,自己如今到底住在荣国府上,虽已渐渐败落,只怕也还比这两个硬实些。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软柿子。”
想来想去,仍是不解其意。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少了信息,便只能如雾遮眼,不能明晰。
与之相比,王夫人和贾家大房那点心计,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待回了荣国府,天色倒还没黑。
回了小院,也不说别的,赶紧叫红玉先去厨房取些饭菜来。
绿衣和晴雯面面相觑,晴雯有些诧异的问道:
“爷今儿个不是去赴宴来着?怎么还饿成这样?”
林思衡疲惫的桌子旁边坐倒,叹息道:
“那宴席哪里是吃饭的?不过是喝两杯酒,做些歌功颂德的场面罢了。
偏偏还有人要故作高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叫人猜。”
晴雯好奇问道:
“是什么人说得话,叫爷也猜不出来?”
林思衡苦笑两声,拍拍晴雯手道:
“那可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当了几十年的官了。说话做事,自然要比旁人深奥些。”
晴雯本就是没话找话,与林思衡聊聊天罢了,也不追问,转到林思衡身后道:
“爷既然累了,我给爷捏捏肩吧。”
林思衡也由得晴雯施为,略缓了缓,对绿衣嘱咐道:
“咱们自己的宅子已经安置好了,你大哥亲自盯着修葺,这些日子叫你大哥陪你过去陪你瞧瞧,认一认路。
回头把行李收拾收拾,过几日,准备要搬出去了。”
绿衣自然点头应下,旋即又问道:
“公子既要搬出去,林姑娘那边如何?”
“眼下也只得暂且留她在贾府,咱们虽是搬出去,离这里也不过隔着条街罢了。
往后仍是要辛苦你每一两日里,仍往师妹这里来一遭,不然我不能放心。
倘若一时忙不过来,就叫晴雯跑一趟也使得。”
绿衣点点头,心里仍是打算自己亲自来跑,公子对林姑娘尤其看重,绝不能出了岔子...
晴雯心思单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随口问道:
“林姑娘在府上呆着,平日里又不出去,爷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思衡只是笑笑,握住晴雯放在肩上的手,岔开话题道:
“晴雯,爷如今要搬出去了,你怎么说?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一块出去?”
晴雯愣了一愣,陡然面上涨红,恼怒道:
“爷说的什么话!我是爷的丫鬟,自然是爷去哪里,我去哪里!爷这般说,当我是那起子三心二意的小人不成?
爷要是不信我,我今天一头碰死在这里,魂儿也跟在爷身边。”
一边说,一边眼眶开始蓄起水花来,晴雯只是用力瞪着眼睛,倔强得不肯叫它流下来。”
绿衣有些怪异看了晴雯一眼,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林思衡见晴雯气成这样,不但不去安慰,反而哈哈大笑道:
“非是爷不信你,只是老太太把你送到爷身边的时候,你自己说的,不愿意搬出去。
爷出于好意,怕你受了委屈,才问你一问,你不识好人心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自己给气哭了。”
晴雯傻在那里,努力回想,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抬起手来,胡乱把眼泪抹掉,仍是嘴硬道:
“谁哭了?我倒不记得有这回事,必是爷编出来哄我的。
况且就算我说了不愿意搬出去,也没有说过一定就不搬...”
越说声音就越小,渐渐就低着头不吭声了。
心里明白过来自家爷方才分明就是逗自己玩呢,晴雯越想自己方才的举动,就越觉得羞臊,此时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待红玉回来,林思衡又问她一遭,红玉一时倒有些为难:
她来这院里的时日还不长,虽是一来便得重用,如今绿衣已渐渐将院子里的杂事都交给自己打理。
只是这位林大爷待自己,到底不比绿衣和晴雯来得亲近。
自己如今也跟晴雯一般,身契都还在贾府,只是每月里的银子,如今却都是林大爷自己在拿。虽不张扬,倒比贾府里的一等丫鬟都高出许多。
倘若再留在贾府,自己虽原是贾家的家生子,只怕未必能再得重用,每月里怕也再难有这许多好处。
然纵是千般万般不好,无奈爹娘却都在贾府里做着管事,也得替他们考虑着才是。
因而听得林思衡询问,红玉只是低着头道:
“奴婢也不知,还是得问过爹娘,才能做主。”
林思衡虽然也有意把红玉一并带走,不然绿衣只怕又多出许多琐事,只是像这种事,他也无心强求,便道:
“既如此,明日放你半天假,且去与你父母商议一番,再来报我知道。”
红玉摆好饭,低垂着头出去。晴雯就在后头瞪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叛徒。林思衡倒并不以为忤,笑呵呵得揉揉晴雯的脑袋,然后就坐在桌前吃饭。
晴雯也赶忙把红玉抛到脑后,开始贴心得为林思衡布菜添饭。
正忙得不亦乐乎,黛玉与三春又来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