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望着他,眸光淡漠疏离,冷静持重,并未被此影响分毫:“所以,父皇派遣密影卫前往魏都,是为儿臣性命,我不死,父皇何不派遣密影卫将我拿下,投井虐杀,不过一念之间。”
楚帝胸口起伏,眼眶血红,骤然暴怒:“你放肆!”
“是,儿臣放肆,父皇当心身子,为孤一点小事,实在不值当。”
楚帝一愣,他方才听见什么?
投井虐杀!
楚帝暴怒不断,掀翻桌子,抽出剑:“你给朕闭嘴!闭嘴!堂堂一国太子,与人为妾,便是败坏门风,你要楚国子民如何看待他们未来的君王,你可堪为太子!”
“逆子!你当真以为,那女人生前为你求得一道旨意,你便高枕无忧!”
楚时平静看着他,只听他道:“败坏风气的所有人都该死,你便是太子,也该去死!”
“是朕做的!那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怨怼,若你宁死不屈,为清白死,朕会将你尸首接回,风光大葬,不惜以帝王之尊,让你入皇陵,可你做了什么!你敢与人为妾,白白失了我楚国风骨!”
楚时抬眼看他:“母后说,繁文缛节,从不胜过身家性命,父皇……”
“闭嘴!妇人之仁,她懂什么!”
“朕从小为你请遍名师,竟教诲不掉你骨子里的劣根!如此不争气,便是一辈子,也脱不掉平民肮脏性!”
楚时抿着唇,藏在袖中手腕微微颤抖,强撑起一口气,温声开口:
“百姓关心明年可否饱腹,朝廷可愿睁眼看看尔等死活,此次疫病是否能保住性命,他们并不在意君王如何仁慈博爱,储君是否身死,血液是否肮脏。”
“食天下民禄,便为生民请命,立天下大德,享民所想,自田埂间,父皇何处认为,孤肮脏?”
楚帝常年以礼仪教化民众,要求其谈吐得当,举止优雅,帝悦之,是以每年附庸风雅的雅会一堆,却无一为民生考虑。
帝王威仪被挑衅,楚帝怒不可遏,唤了人便要将他重罚,楚时看向那群人,轻轻摆手,禁卫军转瞬退下。
楚帝大惊:“反了?你们都要反了天了!给朕将这个逆子拿下,都愣着做甚,给朕将人拿下!”
密影卫搬来椅子,楚时掀袍坐下,动作优雅从容,分毫不差,楚帝看的痴迷恍惚,回神,怒火中烧:“都干什么呢!将他给朕拿下。”
楚时示意他嘘声:“父皇,儿臣有一好消息,魏太子将我掳走,说予我侍妾身份,后遍寻名医,为此不惜得罪朝中半数官员,广贴皇榜,拱手让出魏国神物,此番之下,儿臣痊愈。”
却也有不好的消息:“孤十七还政,楚国所见民不聊生,病殍遍地,国将不国,民不存民,如此多年,孤心甚苦,是以,万求父皇放政,摒弃附庸风雅,为民生,做实事。”
楚帝怒极反笑:“这都是谁教你的?蛮族太子,也配与楚国指手画脚。”
“太子当真失心疯,竟为他一言,便要倒行逆施,毁坏祖宗基业,其罪当诛!”
楚时本不抱生存之心,索性倒在何处,一抷黄土做归宿,也不错,魏衡不愿,他不愿他如此堕落成灰。
是以穷尽手段,楚时自不能让他失望:“魏衡不是蛮族,也并非登不得大雅之堂,魏国国力强甚,楚国固步自封,早已大不如前。”
“父皇该放下成见,看看楚国之外,四国虎视眈眈,魏太子称霸天下已是定局,父皇,毁坏祖宗基业的不是孤。”
楚帝盯着他:“如此为他说话,魏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是比楚国未来国君更加吸引?”
楚时垂下眸子,神色柔和:“他啊,嘴上不依不饶,要我补偿,其实心疼我每日药苦,会不顾危险,深入林中,采摘酸李。”
“哄我喝药,尽管自己也觉得苦,也愿每日陪伴,叮嘱哄骗。”
楚帝静静听着,楚时话锋一转,轻声询问:“父皇迟迟不愿立后,却又不愿承认与母后日渐离心错不在母后,可曾有一日,觉得愧对发妻?”
楚时见过爱人的模样,回味父皇曾经的深情,只觉无比可笑。
父皇怨怼母后不是他心目中的模样,魏衡却教会他,尽管爱人不是一板一眼随他心意,他依旧爱着。
他愿随他脚步,即使过程抓心挠肺,心烦意乱。
楚时释怀当初没日没夜看书写策论,只为求父皇看见母后的自己,他不爱她。
或许……
父皇爱她,却也瞧不起她。
楚帝阴沉着脸,指着楚时:“一派胡言,她一个乡野村妇,凭着几分姿色,坐上皇后之位,本该事事随顺朕,她如何敢反抗?”
“女子就该知书达礼,夫唱妇随,你看看她,若非孤爱她,如何会容忍她上朝听政,参与民生,如此大恩,她该感激涕零,夜跪三千佛,不想她胆敢忤逆朕,她凭何忤逆朕!”
楚时突觉乏累,无意与他争论,摆手,让人将他好生护送回宫。
他身子已无大碍,自然会接过楚帝手中满目疮痍的朝廷。
楚帝不甘,却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便只能咬着牙,拂袖离开。
楚时想起魏都时,遇到密影卫前来追杀,魏衡将他护在身下,便是翻滚,也不愿他染上泥,后为报复,烧了他边城粮食,沾沾得意求夸奖。
楚时搭手腹部,轻轻点点,温声询问:“你父亲在做什么呢?你可想他?”
傻瓜。
想是不想的,前些日子,魏衡才不分轻重捏他肉,若是此时想,没几分骨气。
便等他安顿好那些个患民,再想吧。
魏衡回去后,马不停蹄奔走于各个州,楚时不在,他便怎么随意怎么来,大面积控制疫病后,魏衡迅速转向云州。
云州匪患不是一日可解决,魏衡就此驻扎,厚重大氅换了轻快披风,脸庞多了几丝戾气,青色胡茬布满脸庞,他望向南方,夜中思念,难免生惆怅。
路过铜镜,魏衡随意一眼,将自己吓一跳,不敢置信凑过去,那铜镜中草莽好汉的模样与从前风流倜傥,丰神俊朗压根不沾边。
如此,阿时会嫌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