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狗儿的八千大军,于黄昏时分,到达大风镇北五里。
据哨马探报,他们在那儿安营,并派出多骑勘察地形。
依据孙璧之安排,此次大战,由扬威将军张聘统筹负责,崔弘灏担任监军。
随同张聘一起前来登中的两位镇军将军,董千诚与武御风,一个负责布阵,一个负责辎重。
除此外,另有偏将四人,裨将十人,司职统兵,并参与议事,为作战出谋划策。
张聘戍边五年,与蛮族打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仗,冲突规模,也就死伤几十号人,后来进驻大梁,得了个杂号将军头衔,平时都没有机会出入行宫。
这次驰援登中,得益于幕僚方平的举荐,说他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冒进。
按孙壁之设想,与田狗儿的大战,最好等胡泰击败蔺百寿之后,届时安阳无危,再班师来援。
所以张聘来之前,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只可小股扰敌,不可倾巢而出。
基于这道命令,张聘与崔弘灏倒是不谋而合,均想到了夜间袭营的法子。
因为这样一来,田狗儿夜晚必不敢安睡,多次袭扰之下,难免精神疲惫,那么白天的时候,也就不敢叫阵了。
大略定下,接下来便是诸多细节。
其中人员司职最为重要,尽管崔弘灏向张聘举荐蔡凤林,奈何对方更加信任有过命交情的董千诚、武御风二人,把重要职位均交给自己人之后,他才在最后,象征性给了蔡凤林一个先锋的名号。
至于祁六这个中郎将,张聘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毕竟按品级来说,祁六才是几人中最大的官。
寻思到后来,张聘大手一挥,给了个督军职务。
美其名曰,监军崔弘灏负责督察全军将士,而督军祁六,别的不用管,只需督察崔弘灏即可。
祁六弄不懂这职务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只觉得十分操蛋。
定完职务,张聘命一众将士留下,与他一起推演沙盘。
至于监军崔弘灏和督军祁六,则被礼貌的请了出去,用张聘的话说就是,帐中闷热,二位大人既不懂兵事,还是去外面凉快吧。
祁六倒没什么不满。
近来一再挂虚职,不干实事儿,早已习惯。
但崔弘灏不同,被请出帐外,神色间颇有不满。
因他觉得自己身为登中令,如今却被一杂号将军架空兵权,甚至还被摁了个监军头衔,实在太过憋屈。
要知道在前朝应国,做监军的多是太监,主要负责记录战事情况,然后单独报送给皇帝,用难听的话说,就是一打小报告的。
堂堂应南崔氏大公子,搁这儿混成了一个打小报告的,若被列祖列宗知道,还不得气的猛踹棺材板?
“崔兄?想什么呢?”祁六见这人出来后,便原地傻站,不免好奇。
崔弘灏稍稍回神,目光落在这位‘督军’身上,心中一动,遂说道:
“祁中郎,大战在即,按理说,我等自要放下成见,同仇敌忾。可这位张将军,做的着实过了火,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监军就监军,也算对得起登中令身份,但贤弟不同啊,贤弟毕竟是主公钦定的中郎将,在军中来说,地位仅次于大将军胡泰,张聘如此安排,实在说不过去。”
祁六笑道:“多谢崔中令打抱不平,不过我委实不懂打仗,挂个虚职也好,不管事就不会出错,省的胡乱安排,倒拖了后腿。”
呵,我看你是挂虚职挂上瘾了!
没点实权在手,谁会把你当回事?!
崔弘灏对祁六的理念不以为然,继续劝道:“中郎此言差矣,你我即便不懂军事,但品级却非他张聘所及。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张聘再如何自负,也得照顾咱身份不是?当然,我其实都无所谓,发些牢骚,绝非挑拨离间,实是觉得贤弟过于屈就,届时不管胜负,脸上都不好看!”
“不好看?”祁六诧异问:“为何不好看?”
崔弘灏一口气闷在胸腔,差点没过去,乃至眼神十分不善:“现下只你我二人,贤弟何必装傻?”
啊?
我有吗?
祁六很意外对方会这么说,不知为何,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毕竟这意味着,在崔弘灏印象中,他被归为了聪明一类,否则就不会说其装傻,而是要与徐道覆、肖老头那样说他是白痴。
可很快,祁六就得意不起来了。
当崔弘灏从其面上观出,这番言论没有丝毫作伪之色后,眼神就变得与徐、肖二人一样,像在打量一个白痴。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将一个并不深奥的理由掰开揉碎了解释:“贤弟毕竟是从三品,且参与了这次作战。若此战获胜,班师回去,主公论功行赏之际,当着众多文臣武将的面问:子陆战时担任何职,为胜利付出哪些贡献?你该如何回答?”
“我、我是督军……负责监督崔中令……”
祁六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在崔弘灏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颓然叹气:“崔兄说得对,委实不够露脸。”
“何止不露脸,若此战大败,灰溜溜回到虎塘,身为此战品级最高的将领,贤弟你觉得,谁会最先被问罪?”崔弘灏淡淡询问。
祁六眼睛瞪大:“该不会让我背锅吧!”
崔弘灏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啊,挂个虚职是很清闲,但胜了却不露脸,输了却得背锅,如此,贤弟可明白为兄的担心?”
祁六急道:“可是、可是我这虚职,主公一清二楚啊!总不能打仗输了,就赖我头上吧!上上下下,谁不知他张聘才是总指挥?!”
“贤弟啊,为兄且问你,一个是什么也不会,净吃干饭的闲人,另一个虽打败仗,却有勇有谋,若必须从二人中挑一个砍头问罪,依你之见,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
就连祁六都知道,会选那位闲人,也就是自己。
想明白利害关系的他,赶紧抱住对方胳膊:“崔兄救我!”
崔弘灏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十分热情的揽住对方肩膀,拍胸口道:“不瞒贤弟,自上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俩很有眼缘,见到子陆,我就像见到了亲弟弟一样。”
祁六眉头微皱,觉得这话假了些,毕竟那位崔四爷与自己长得半点不相似。
“子陆既遇到麻烦,为兄岂会坐视不理?其实这事儿啊,解决起来也简单,他张聘不是让我俩监军、督军么?那咱就按这个职务来,从现在起,但凡军中有任何事让咱们觉得不顺眼,就立即书信告知主公,如何?”
“打小报告?”祁六深以为耻,“不妥吧?”
崔弘灏道:“这有什么不妥?纯粹是为主公分忧!难道贤弟觉得,主公会不关心这场战事么?”
“他肯定比谁都在意……可汇报些什么呢?我对兵事一无所知,胡乱报告,恐惹主公笑话。”
“兵事上,你我当然不便多言,否则容易露马脚,但除此之外的事嘛,大可大书特书。”
见祁六依然不明白,崔弘灏索性提了个醒:“比如军纪。”
“军纪?”
“对,就是军纪!我们可以书信告知主公,兵士做事散漫,不讲卫生,三天不洗脚,营中有异味之类的。”
“这这这……鸡毛蒜皮的事儿能行吗?”
“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那那……有这种情况吗?”
“子陆,这儿可有六千多人呐,难道你能保证里面,没有懒散之人?没有不洗脚之人?”
还真没法保证!
祁六为此服气,乃至高看对方一眼。
崔弘灏内心十分得意,开始许下光辉前景:“只要咱们书信写的频繁,主公定会越来越厌恶张聘,心中一怒,就会遣人过来,狠狠的责备他!如此一来,领教到我俩厉害的张聘,还会拿咱们不当回事么?”
祁六喜道:“那他肯定后悔莫及,说不定还得跪下道歉!”
“正是如此!总之,时候不等人,你我赶紧回去,分别书信告知主公,不用三日,保准让张聘好看!”
“嗯!”
祁六大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