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敏锐的嗅到了一只毒蛇散发的毒液气息。
“说吧,需要我为你们做什么?”
“秘密花园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让世界上每一个阴暗中的人,都获得属于自己的光明。”
邵里德说这句话时颇为自豪。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南山,“以后,你就代替李佩,负责华夏区域暗网用户的拓展和维护。这,可是我们秘密花园,最重要的业务。”
“我没兴趣。”
邵里德的笑容一僵。
“顾南山,这不是高考填志愿,也不是在找工作。”
“别介意。”
顾南山太清楚邵里德这样的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将卷起的腿放平,把脚塞进沙发下的拖鞋里。
“你让我接替李佩,无非就是需要一个好用,又能随时踢走的棋子。郭诚很擅长玩着一口,所以他是第一个,而我是第二个。我们两个只要处在一个竞争关系,那对整个秘密花园来说,就处在一个最良性的状态下。”
邵里德的眼里露出一丝戒备。
顾南山却依旧从容。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合作,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虽然我是李佩的人,可她擅长的东西我不一定擅长。”
邵里德耐着性子压住内心的不满。
“那你想要如何?”
“我需要你帮我洗干净现在我身上所有的罪名,我要回警队,做沪市的***。”
邵里德向看傻子似的打量着顾南山。
“难道你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能让警队的人相信你?”
顾南山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当然。”
邵里德保持得极好的运筹帷幄,终于出现了一丝崩裂。
顾南山很满意邵里德此时的表情。
“我顾南山加入秘密花园,不是走投无路,而是我自己的选择。走阳光大道的人不是祖上积德,就是有贵人提携。相比之下,我这样的人更适合和你们为伍,和野兽一样厮杀。”
顾南山自嘲似的笑笑,“如果我顾南山不能在警队立足,那我就和李佩一样,早晚有一天会被你们一脚踢开。所以,我必须立足。”
邵里德眯眼。
“这可不容易。”
“但也不是不能。”
顾南山毫不胆怯地迎上邵里德眼神中那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邵里德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好,顾南山,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南山不紧不慢的点头。
“我这个人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你应该知道,警队那些人并不好惹。你们在我手上栽了人命官司,那我就必须要拿出诚意来让他们相信,否则,我这张牌就彻底变成了你们手上的无用机器,发挥不到极致。”
“说实话,你这一番言论简直是痴人说梦。”
邵里德嘴角上扬。
顾南山站起身来,“没关系,首次合作总该有个试用期,你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帮我洗清身上的罪名?”
邵里德靠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掸去了腿上的灰尘。
“我要你用合法的手段,帮我处理掉一个人。”
“谁?”
“许风迎。”
顾南山沉默了一瞬。
邵里德继续道。
“这个人有些麻烦,我不希望她一直留在沪市,可出于某些原因,我没办法无声无息处理她。只要让她不要再坏秘密花园的事,就算我们合作成功。”
邵里德伸出手指在手腕上转了转,思索片刻后,他抬头推了推眼镜。
“只要你做成这件事,你身上的罪名我都可以帮你解决,你想抽的那烟,我也会专门找工厂继续生产。”
顾南山微微挑眉。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灯光摇曳。
在邵里德离开房间之后,顾南山确认了客厅几处角落里的监控灯确实从工作状态中彻底关闭。
他不懂声色的起身,脱掉了身上的睡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五十一小时。
顾南山站在干净透亮的镜子前,目光定格在镜子中的自己。
距离他杀死杨丹凤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小时。
刑事案件的黄金破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镜子里的自己,疲惫沧桑且眼神坚毅,诡谲得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难以窥见其中的真实情绪。
他缓缓低头,抓起身边那把略显破旧的刮胡刀。
机械的动作后,胡茬纷纷掉落,露出略显苍白的皮肤。
毛发和脑袋都是身上的部位,地位却完全不一样。
脑袋意味着生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脑袋主动置于危险之下。
而毛发却总是固执的一茬茬长,又在第二天,被一茬茬砍。
它看上去对身体似乎无足轻重。
就像顾南山这个人于社会一样。
顾副部长,就像是一个官僚主义的代名词,充满着恶臭腐朽。
顾南山的每一次动作都带着一种决然,仿佛要刮去的不仅仅是胡须,还有过去的伪装。
刮着刮着,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皱起眉头轻轻翕动鼻翼,嘴唇紧抿,深深吸了一口气。
泡沫在鼻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果香。
可刀片凑近鼻尖时,顾南山却能闻到一种微妙的铁锈气息。
这就像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诱因,不过是一点点刺激,就让他回忆起了前天杀人时比此时浓郁百倍的血腥气。
原来刀子刺破皮肤并没有那么容易。
人的身体虽然柔软,却在某些时候能以柔克刚。
锋利的刀子捅入内脏,是需要作案人鼓起勇气的。
如果你不是一个经常杀人的老手,那么你在受害人身上留下的伤口就一定会层次不齐且血肉模糊。
顾南山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般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看着那一道道因动作不娴熟,而在杀人时无意留下的伤痕。
纵横沟壑,结痂的伤口,嵌着血迹。
即使过去了很多天,顾南山依旧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湿润和粘稠。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痕。
他应该感到自豪的。
做卧底,能够做到现在这个程度,怕是史无前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顾南山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仿佛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卧底,所做的一切也并不是违背本心的伪装之举。
他似乎贪恋这一切,热爱这一切。
作为一个压抑了许久的伪君子,释放自己残忍阴暗的本能是令人癫狂的。就像他将刀子毫不犹豫的刺进那女孩胸膛时那样。
她本来就是要死的。
就算自己不杀,郭诚也不会放过她。
他只是做了一个合格的卧底应该做的事情。
他是对的。
他一定是对的!
顾南山的手重重捶了一下镜子边框,镜子微微晃动,映出他有些扭曲的面容。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那若有若无的叹息。
*
韩阅川的升职调令来的很快。
沪市刑侦总支大队长。
有些拗口的头衔让他受宠若惊。
同时下发的还有陈竞贤的调任通知书。
一系列的举动,似乎都在暗示着上面曾经对韩阅川的承诺在逐渐兑现。
“阅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和新来的局长相处,千万不能和以前一样冲动,知道吗?”
陈竞贤离开前,十分郑重地嘱咐韩阅川。
“贤姐,沪市这滩烂泥我们去蹚就行。大家这么多人总不能各个都陷进去,至少也得在中央留一个能给我们请功的人啊。”
陈竞贤的表情很无奈。
“如果有的选,我倒是也想和你们去淌混水,也好过如今这样,得过且过。”
韩阅川明白,以陈竞贤的家世,她是做不到和自己一样孤注一掷的。
他开始接受沈谈的不完美主义。
统一战线的联盟未必要求每个人都纯粹。能当队友的当队友,当不了的,出出力也好。
调任到达的当天,韩阅川就去找了沈崇岳特批了杨丹凤案,对顾南山进行立案调查。
这对韩阅川来说属实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决策。
距离杨丹凤被害过去了三天。
尽管证据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整理的很清晰,可正式的抓捕通知还是审批了足足七十二小时才正式通过。
而顾南山本人,也已经消失了足足三天。
韩阅川不喜欢顾南山。
可真的到了要他亲手抓他的那一刻,他心里倒是多了很多的感慨。
论工作能力,顾南山并不出众。
可论混官场,顾南山绝对是翘楚。
在沪市这个寸土寸金,丢个酒瓶子都能炸出亿万富翁的地方。
顾南山硬是靠着自己的一张脸和一个屁股,一步一个脚印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韩阅川是刑侦的天才,趁手的好刀。
他能被器重除了能力使然,更多的还是他的竞争者都是一样的普通人。
说白了,他这个职位不过就是高级一点的耗材。
出个任务说不定就缺胳膊少腿,但凡稍微护着点的家庭,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公主少爷来他这个岗位上镀金。
可顾南山争得和他争的不一样。
顾南山是真的要和公主少爷分肉吃的。
尽管沪市上桌的很多人都看不起顾南山这种吃软饭上位的行为,可在唾骂之余,也忍不住要多打量他几眼。
见过狼群和老虎和睦共处,却从没见过食草动物能披着狼皮挑战狮子。
冷静下来后的韩阅川,其实也有些动摇自己的判断。
如果顾南山真的是杀害杨丹凤的凶手,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身在高位的黑警,就算他也是秀色的玩家,那杀人后毁尸灭迹一定是常规操作,又怎么可能将这么明显的证据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
可如果不是。
他为什么还没有站出来解释?
韩阅川在沈崇岳摊牌之后忽然变得格外的理性。
在等待正式的通知之前,他偷偷翘了顾南山办公室的门锁,将他的抽屉板凳柜子文件从上到下翻了个遍。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拥挤的办公室里居然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韩阅川,你相信顾南山吗?”
“我不信。”
通知下来后的第一时间,梁谦就带着人来支援韩阅川。
“可是,我信不信并不要紧,破案讲的事证据,而不是你我的个人判断。”
顾南山家韩阅川早就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三天了并没有丝毫的动静。
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出了办公室就是家里,偶尔也会去学校看一看顾子越。
可这几天,顾子越跟着陈竞贤回了京市,学校那里自然也没有了顾南山的身影。
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顾南山做贼心虚。
“阅川,这次的批捕令下来的是不是有点晚?”
“嗯?”
韩阅川有些意外地看了梁谦一眼,“这话看上去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
“事已至此,我也不过就是说说。”
梁谦故作轻松地瞥他,“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调令也好,批捕的通知也好,都来的那么的巧,就好像是故意在给谁留时间似的。”
韩阅川没有回答,半晌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难道你还没有习惯这样表演式的查案吗?”
“我?”
推开车门下车的梁谦有些诧异的看了韩阅川一眼,“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在你眼里难道一直都是只顾明哲保身的软蛋吗?”
难道不是吗?
韩阅川在心里回答了一句。
沉默在梁谦看来是一种默认。
他并没有辩驳什么。
“顾南山人不在,但是家里已经暂时被封起来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咱们一起去看看?”
“嗯。”
韩阅川慢慢的带上手套。
一贯积极主动的韩阅川,今天很像一只提不起精神的蔫巴茄子。
梁谦第一次有一种自己是人群中内卷人的错觉。
“韩阅川。”
“嗯?”
“你确定你没什么事?”
“没事啊。”
韩阅川面无表情的抬头。
他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小高层住宅,很快就将目光定位到了顾南山所在的楼层。
……
楼道里很安静。
其中一个电梯因为故障,莫名其妙的停在了二十一层不动弹。
韩阅川和梁谦进来的时候,刚巧偶遇电梯修理工一层层的往楼上爬。
查看嫌疑人住处这种事情韩阅川并没有将它想的太复杂。
甚至于说,如果这件事情和顾南山无关,韩阅川似乎都不会亲自过来。
可巧合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韩阅川面前出现的是一滩血。
一滩浓稠腥臭的血。
顾南山的家里一片凌乱。
客厅的地上躺这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而已经失踪了三天的顾南山也同时出现在了现场。
他正半蹲在地上,神色自若地望着地上那团不知道还有无生命体征的人,而他的手里捏着的,则是一把沾了血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