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4年春节来临的时候,张志平已经结婚了。对志平和晓月两个年轻人来说,是桩人生大事,只是这件大事办得有些仓促。
张海山从瓦厂回来时就跟志平妈商量好了,准备一大笔现金。如果孩子们年底办事,要拿出来用的。大秀有一些担心,她觉得孩子这么年轻,自己都没有上过门认门头,只是老头子前几天去了一趟,就突然要结婚了。
可她想想又十分激动,毕竟这几年来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让儿子相亲,现在终于要结婚了,他们也就彻底放心了。
家里早早已准备好现金了,女儿打工两年存的钱,加上自己两口子这么多年来的老本都有五万了。
然而,在瓦厂继续上班的志平却一副气定神闲的大将风范。父母早已在家准备着资金,忙着购买家具,但他却风平浪静,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让父母操心的够多了。
现在这件他十拿九稳的事情,要花最少的钱办成最有效果的事。他心里清楚,不过就是吕婶在狮子大开口,要三万块钱而已。但她现在,只要晓月乖乖的听话,就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而晓月现在对他近乎言听计从,志平甚至打电话给父母,让他们别着急,再压一压,先哭穷,让晓月知道家里实在没多少钱了,再让晓月回家跟她妈闹去。
可是志平在电话里还没说完,就被他母亲骂了一句:“滚你个王八蛋,按你的意思不花钱才好?你心太黑了!”
志平拿着话筒不敢说话,最后还是笃定的说:“妈,你别急,我过两天给你明确答复要多少钱,你现在有空就让爸去镇上选套大衣柜和和床就好了。”
晓月这两天像只快乐的小鸟,她已经办好了新的户口本,一直放在志平抽屉里。志平昨晚告诉他,他们应该先领个结婚证,然后趁着春节放假前去南京杭州玩一圈。
毕竟两人有证可以同吃同住,出门方便。早领晚领都是领,何必不趁早呢?
晓月眨着明亮的眼睛,附和地说“也对哦”,然后问他什么时候领呢?
志平想到“白衣庵”那句诗,就想着要更加通俗易懂,才能让晓月相信。于是装模作样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有板有眼地道:“让我测一下,这是很讲究的,数字千千万,适合我的就一个啊”
志平说了这句话后,晓月就惊呆了,这分明就是说大千世界,她有缘遇到志平了啊!
志平看到晓月一脸崇拜的神情,自己也有些感动,或者他觉得张爱玲早已发过如此感慨,他有点麻木了。所以镇定自若地把两人的身份证扣在一起,摊开又叠起,看着上面的数字。
半天他才说:“测了一下,最好的日期是2004年12月12日,你看今年是2004,20是爱你,04表示没有事,平安无事嘛,也就是爱你,以后的日子就是平安。12月12日是日月同辉,一模一样,表示我俩同心同德,齐心协力的意思。
“12月12,又可以念成要二要二。你在家是排行老二,要二要二,就是要你要你。”
说到最后,志平都尽量忍住不发笑,晓月听了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志平。
晓月心想比“白衣庵”的还要好,便疑惑上次不是说要到五月石榴花开才是好日子吗?
志平笑笑说:“那句的意思是石榴花开结子了,五月份是预示着你该怀孕了吧?”
晓月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悄悄的看着志平不说话。
“我记不清楚,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们啥时候去领证,选个好日子吧?”
“天机不可泄露,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婚姻的幸福,只有我们两人是关键”。
志平让晓月更加点头称是。
这几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连续数日艳阳高照。12月12日,志平和晓月两人在巢州民政大厅领了结婚证后,两人开开心心的去了天湖商城,各自买了套衣服,两人打算趁着元旦的假期去杭州玩一趟。
从市里回到瓦厂的时候,李厂长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在办公室里看到志平递上来的结婚证书,笑眯眯地说“不错不错,就要这么干。”然后又说道:“打个电话告诉你爸妈一声,你准备哪一天出门。不一定要等到元旦节,元旦节人多不方便,我这里给你特批请假,晓月那边也请特事特办。”
志平从内心感激李厂长的出谋划策,也感恩李厂长把前路所有的障碍都一一荡平。
过了半天李厂长才悠悠地说:“小张,那天你爸过来跟我谈心说了很久,所有的思想负担和精神压力都超出你想象的。”
志平深深的低下头来,不说一句话。他不止一次的从心里为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懊恼,父母跟着他遭受那些无妄之灾。李厂长说了些志平不曾了解到的,父亲都想过要放弃家庭,而到外面流浪的残酷想法。现在他要让父母亲都稍稍放松一下那缩紧了好久的心,舒展开那总是愁苦的眉头了。
志平回到房间时,再一次看到结婚证上的照片,小月才刚满20岁,是个满脸稚气的孩子模样。
他刚才还在想到父母跟着他受罪了,猛然就清醒地想到自己原本就是个苦难的根源,只不过现在是多了一个晓月来接手罢了。他轻声地说了句:“小月,对不起了”。
想到自己几乎是连哄带骗地对待晓月了,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二
志平结婚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李厂长让志平他们26号就出门,四天时间,元旦当天,志平务必从杭州赶回来,当天晚上会跟吕婶他们商量需要多少钱办事。
志平虽然不清楚具体步骤,但他完全信任李厂长。
他和晓月两人走在巢州火车站广场世纪大道上,那个标志建筑依然清晰,鲜红灿烂,只是晓月忽然激动地说:“哎,我看电视天气预报放到巢州市就是这个标志呢。”
志平点点头,夸奖晓月看的仔细哦。
于是两人开开心心的站在地标建筑,用手机拍照留影。晓月的笑像是有股跨越万水千山的力量,从瘦小的身体里蹦到脸上,笑得灿烂,笑得让志平忘情。
坐火车的人不多,两人走到二楼候车厅时,偌大的候车厅里有几排蓝色塑料椅子。大厅没有暖气,但志平一点不觉得冷。
晓月像是头小绵羊,一直跟着制品帮着拎行李。
志平不记得来过多少次巢州火车站,来来回回坐过多少趟列车了。南下宁波温州,北上的合肥,徐州,北京,一开始是工作出差,后来就是生病,四处求诊。但每一次都是他一个人慢慢的消磨这漫长的候车时间和孤寂的旅程,唯有这一次有年轻可爱的晓月相伴。他瞬间觉得自己是大王,是出征战场的将军,他即将拥有这趟火车途经的山山水水呢?
杭州被誉为人间天堂,不需要你去那个城市,单单从电话本,电脑上就能浏览到这座山水城市的无限风光。
单单西湖两岸就有无数个从古到今的人文名胜,岳庙灵隐自不必说,孤山的梅妻鹤子更是让人动心。或者只看《水浒传》里的人物便有武松终老的地方,还有浪里白条张顺站在佣金门外拿着鱼叉奋力投掷的身姿,这些都让志平心动不已。
至于吴昌硕的画馆,蔡元培的故居更是触手可及的实物,而鲁迅和郁达夫喝酒泛舟的游艇,这又是啥让人怀想不已的。
傍晚火车停在杭州火车站,一下车就是西湖大道。志平非常兴奋,马不停蹄的一路往前,街两边仿古的明清建筑,也让志平用手机狠拍了几张照片。
每一张照片,晓月都面带笑容,随手扶着栏杆或者故作轻松摆拍,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终于见到西湖了,波光粼粼的一汪清凉的湖水,湖面干净的找不到一片黄叶,岸上人来人往,志平根本不知道这是哪条路,也分不清方向,只想着西湖应该是圆的,那方向都不是正南或正北吧?
于是两人只顺着人流慢慢往前逛,像是无所事事的游客,而他们本来就没事的,东逛逛西逛逛像是赶集的乡下人。
一会志平看到柳浪闻莺,志平便兴奋地哇道:“这里是柳浪闻莺哎”。一会走过断桥,又大叫:断桥,可惜没有残雪哦!”
志平在不停地哇哦,晓月并不懂。她只感受到志平的快乐,她便开心。直到天色傍晚志平感到实在太累了,两人才找宾馆去。
来杭州前,他们已经准备好去杭州绍兴玩两天,最后一天去大妹家住一个晚上。
两人发觉景区的宾馆贵的不划算,便往黄龙体育广场边找了家庭旅馆。
服务员把他们的身份证登记后看都没看结婚证,就直接上楼给他们开房去了。
晓月很累,往床上一躺,连喊哎呦。志平也歪在沙发上,只用遥控器调电视。他发觉一关上门就感觉这里跟以前自己一个人在外跑业务一样。巢州如此,合肥如此,九江如此,武汉也如此。
晓月躺了好久才感觉饿了,志平想自己还没打针,便说还得等半个小时。
晓月便说,那天听说是高血糖症,需要注射胰岛素,今天打给她看看呗。
志平拿起诺和笔,调好剂量,撸起袖子扎一下,一下就结束了。晓月看着志平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心疼的皱眉头问道:“不疼吗?”
“不疼,这针非常细,几乎无痛感。”
“不好吃药嘛?”
志平又说了胰岛素不能口服,只能注射的原理。志平淡云淡风轻的神态,说不过是自己分泌的和外部注射的区别,对身体丝毫不影响。
晓月说:“我那天听完后就觉得你说的都对,打针又不影响身体其他方面,我能接受。”
晓月抬起头来,眼神是一种淡定和坚毅。志平轻轻地将晓月的头捧起来,低头慢慢的吻起她来,志平完全没想到身体柔弱的晓月却有这般坚定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放开对方的舌头。晓月轻轻地摸了摸志平的头说:“你放心,我以后就照顾你一辈子!”
等到两人下来吃晚饭时,看到冬天夜晚的西湖,依然游人如织,岸边五颜六色的彩灯在飞舞追逐着,一切都是跟白天不一样的五彩斑斓。
杭州的冬天,一点也不觉得冷,两人饭后又匆匆的荡过一条马路,又一条马路。志平特别来劲,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毫不掩饰的坦荡的灵魂,他和晓月两人休戚与共。
两人怕走的太远,不认识回宾馆的路,于是掉头往黄龙体育馆的标志建筑走去,后面果然就是那家宾馆的曙光小区了。
第二天,两人醒来时,外面静悄悄的,志平侧耳听到楼下老板娘用杭州话在抑扬顿挫地说着什么,房间窗帘拉的严实,密不透光,电视无声地播放了一整夜的电视购物广告。
志平滚到晓月身边,扒在她耳边问累不累?晓月睡眼惺忪,笑着说那还用问吗?志平便会心一笑。
志平又静静的躺在床上,回忆着昨晚回来时两个年轻火热的身体,逛了半天西湖还要疯狂了一把才消停。
只是志平觉得自己在晓月身上像是个挖宝藏的孩子,挖呀挖。晓月积极配合,他自己倒是很快被送上云霄爆炸了,晓月却像是火箭助推器,永远上不了天的落寞。
志平刚刚趴在晓月身边是想问她“舒服吗”,但又改口问她“累不累”了。
志平想到晓月,其实她从没有在乎自己的感受,犹如他们在西湖边上玩时。志平兴奋至极,东张西望,贪婪地看着每一个景点,但晓月只默默的跟着他走,看志平神情激动而动作变形,语言夸张的模样,心里也不觉得奇怪。
晓月认为那是志平的快乐,她虽然不懂,但志平快乐,她便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