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她无辜受骗,也是惨。
我刚对她起几分同情,又想扇自己。
同情她什么,同情她做了王妃?同情她生来尊贵,同情她头一次见面,便打我几十个耳光?
我一个挨打的,倒反天罡去同情她?
秦芳若抬起下巴,高傲道:“你也不必来我面前嚣张,他会满城宣扬对我的爱意,却不肯承认你,你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红豆,她像大雪里摇曳的梅花枝,随时要折断了去。
“你让红豆先走。出了人命,你还担个善妒的名声,不值当。”
红豆再度抬起头,欣喜难以置信的看向我,目光里满是悔恨的感激。
昨日她信誓旦旦说绝不后悔。
今日她庆幸我还肯帮她,哪怕不只是为了帮她。
秦芳若挑眉。
“你倒是挺会装大度的,这丫头同你抢人,你当真不怨恨?”
我说:“萧律是你的夫君,不是我的,何谈同我抢人?”
秦芳若看了我一会儿,道:“你一直都是直呼他名的吗?”
我摇头。
几个月之前我还管他叫殿下。再没规矩的时候,这点规矩还是守的,不能完完全全忘记他是我主子。
现在是豁出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秦芳若莞尔一笑,笑容却极冷。
“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肖想更多,否则我宁可惹恼他,也要扒掉你一层皮。”
我心想,她低估了萧律对她的容忍度。
若是她知道无论如何萧律都不可能动她,都会把夫妻情分维持下去,只怕早就杀了我。
听意思是不为难我。
我看了眼红豆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正事重提:“你是不打算放过她了?你明知道,为难她没什么用。”
“等着。”
秦芳若吩咐道:“去熬一碗红花汤。”
婢女应了声,赶紧去办。
秦芳若坐回圈椅上,立即有婢女奉上热茶,她戏谑看着我:“你把红花汤喝了,人你便能带走。”
她想要我绝子。
我的存在到底让她慌乱。只有我彻底生不出子嗣,她方可安心。
红豆哏咽道:“姑娘,你走吧,我自己选的路我认了,你万不可为我……”
话未完,秦芳若冷厉目光扫去,婢女上前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她噤了声。
我在心中默数着时辰。
当婢女端着热腾腾的红花汤来,递到我眼前,萧律也踏进了这间庭院。
他挥手将汤药打翻了去,一声碎响,瓷碗碎了一地。
秦芳若起身道:“殿下,府上婢子冒犯我,难道我还处置不得了?”
萧律皱眉看着我。
“你来这做什么?回去。”
我蹲下身去扶红豆,这丫头双腿僵硬,站起都艰难。
秦芳若猛地一拍扶手,指着我怒斥。
“你一个下贱楚奴,敢来我这儿带走人,这是什么道理!我堂堂王妃,连个侍妾都罚不得了!”
我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将红豆的胳膊放我肩上,往外搀扶出去。
秦芳若委屈又气恼。
“殿下——”
萧律不耐道:“芳若,本王刚抬个侍妾,你便要将人赶尽杀绝?”
秦芳若气得涨红脸。
“她不敬我,从入沁苑到眼下,她就没向我行礼,还直呼殿下的名!她这般不守规矩,难道不该罚吗?!”
萧律轻嗤,“谁?”
秦芳若从他眼神里看出厌恶和警告之意。
厌恶她胡搅蛮缠,警告她不要再多话。
一团棉花堵在了她嗓子眼里,吞不下呕不出。
她身子晃了晃。
婢女们赶紧扶住她。
萧律淡淡瞥了眼一片碎瓷中,流淌到青砖缝里的褐色汤药。
“这种龌龊的东西,本王不想再看见第二回。”
我扶着红豆走出去,还听见秦芳若据理力争的声音。
“我身为王妃,给下人灌一碗红花又如何?”
萧律语气凉薄,“顾好你的身子,少做这些刻薄事,给你腹中孩子积点德。”
稀奇。
大婚之前,萧律还为了她命人掌掴我。
如今已经娶回来,肚子里有货了,对他而言结盟妥了,不必太多顾虑了。
红豆看起来双腿很痛,跪了那么久,又是寒冬,两条腿定然冻伤。
但她很努力的,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好叫我好省点劲。
她那双凄楚的眼睛里,泪水胡乱的溢出来。
“姑娘,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我安慰道:“我也轻信过男人,懂你为何会这样。没事就好。”
红豆抓住我手腕,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昨晚殿下看到是我,发了好大火气,没碰我便走了,清早却又让我做侍妾……殿下这是要我去死啊。”
可怜她的命,在萧律眼里只是与我赌气的牺牲品。
我说:“回去再说吧。”
葫芦请来了大夫,仔仔细细给她看了一遍。
“再拖下去,这腿估计就废了,眼下还好,尚有救。”
听到大夫说了这话,门口的葫芦才放下心。
“景姑娘。”
我转眸,“还有事?”
葫芦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勺。
“昨日是我误会了,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我说:“哦。”
既然道了歉,那昨日被冤枉的恼火也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吧。
我在这儿过的孤单,有人对我和善,也是一桩好事。
今晚没点月光,外头没灯笼照的地方一片漆黑。
大夫忙完匆匆离开,我合上门,红豆哑声唤我。
“姑娘。”
我帮她掖了掖被角。
“还是叫我阿月吧。你是侍妾,我还得尊你一声小主。来日名分再升一升,没准成了庶妃侧妃。”
红豆笑出眼泪。
“你就莫要笑话我了,我哪有那福分,虽是个侍妾,在这王府里仍然狗都不如,若不是姑娘救我,我今日死在王妃手里了。”
我说:“既然没死,便不必自暴自弃,大难不死总有后福的。”
红豆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
“姑娘,姑娘你,为什么还肯救我?”
被我看着她会更尴尬,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也好让她哭个痛快。
我缓缓说道:“我也是下人,也被人为难过,每每都是自己咽下去,爬起来。那时候是真的挺羡慕那些名门闺秀,也多想有一人能站在我这边救救我。”
我对着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苦涩笑了笑,接着说:“这世道就在告诉我,那些欺辱我们的人没有错,权力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弱,连反抗都做不到。那么想往上走,又是哪里错了?”
那一腔孤勇,我也有过的。
每个奴隶唯一的出路都得靠主子,所以哪怕他再冷漠,再古怪,我都使劲去讨好,让他满意我。
即使他要我解开衣服,我解。
红豆问:“可为什么,姑娘懂这道理,却不肯迎合殿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