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瓶水强塞进老邹倔强的左手里,残忍的重复那句话:“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眶中的泪随着他僵硬的摇头动作晃出眼眶,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脸上的情绪从悲痛到不肯接受,再到质疑,最后停在坚定不移。
“我不信,除非找到他的尸体,不然我绝不承认他已经牺牲了!”
他真的已经死了,所剩不多的骨灰就葬在你去过的那座烈士陵园里,别说你找不到他的尸体,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尸体。
这些话很残忍,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如实告知老邹,不愿接受现实的他肯定拒绝相信。
老邹跟我不一样,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多年的他鲜少经历让他痛彻心扉的死亡,所以他从心里就抗拒挚友已经牺牲的结果。
我也没必要逼着他非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爱追查就去追查,他一辈子都觉得他亲爱的战友没死才好。
虽然这话不太恰当,但人活着,总得需要一些奔头。
老邹的战友姓邢,叫邢森,几年前受命潜入一个盗墓团伙内部做卧底,在某日传递出一条重要消息后就失联了,后来他就被追认为烈士。
再后来老邹转业成了一名刑警,他在侦办一起故意杀人案时发现被害人生前行迹十分可疑,深入调查后竟牵出一起盗墓大案。
好巧不巧,参与盗墓大案的那些盗墓贼里就有邢森烈士生前卧底的那个盗墓团伙的成员,发现这一情况后,老邹就跟那个盗墓团伙卯上了。
连盗墓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人,没有道德底线,更别指望他们有人性,所以老邹这么死咬着他们不放,他肯定会有危险。
可有危险又怎样,这些事情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他做了,那他就无愧于他头顶上的国徽。
所以我不会劝他放弃,更何况我劝他,他也不会听我的话。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眼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白来了。
“不行,按规定……”
我把手里的工作证在老邹眼前晃了晃,成功打断他有理有据的拒绝,然后我把尚云阁的工作证往脖子上一套,伸手去推紧闭的房门。
这间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病床两旁有好几台检测病人生命体征的仪器,正对门口的地方摆着一排沙发,前面还有一张木制茶几,上面放着几个白瓷茶杯和一个干净透明的玻璃烟灰缸。
我走到病床前,老邹跟着一起进来,他看我,我则看躺在病床上面目全非的老熟人。
病床上躺着的这人外号疯彪,其真实姓名不详,年纪看起来到不到四十岁。
从他的外号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没脑子又没人性的疯子。
也是,但凡脑子正常点儿,谁会吃古墓里的东西,不说有没有毒或者寄生虫之类的,就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东西肯定早就变质了,那吃进肚子里肯定没好事。
我伸手扒开疯彪的眼皮,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也染上了桃红色,仔细看还能看到纤细的红丝在眼球表面缓慢蠕动。
“你看出点儿什么?”
“他感染了寄生虫,”我推开想凑近看的老邹,“别看了,容易被感染,而且挺恶心的。”
“他感染的是什么寄生虫,在哪里感染的,能治吗?要是能治,多久能治好?治好了会不会有后遗症?”
老邹的问题跟不要钱似的哐哐往外扔,吵得我不太想搭理他,可真不理他又不现实。
“前几天他在墓里找到了一檀木匣子,里面有不少红色小丸子,他脑子有病,一手抓了一大把全塞嘴里吃进了肚子里,”我指着疯彪锃光瓦亮的脑壳,语重心长的对老邹说:“这就是乱吃东西的下场。”
老邹表情呆滞了片刻,而后不敢置信的问我:“他吃了古墓里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老邹一脸震惊,又忍不住感慨一句:“怪不得你说他是个变态的疯子,正常人确实做不出这个蠢事。”
手机来电的铃声突然响起,老邹急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然后发现不是他的手机在响。
我拿出我的手机看,是有人给我打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有有可能是公用电话号码。因为工作原因,我没迟疑就接通了。
“喂,哪位?”
“白爷,是我。”
对面是一个略苍老的男声,我一听就认出这是谁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他怎么在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
“你去外面看看人来了没有。”我示意老邹出去。
老邹看了看我放在耳边的手机,又看了看安静躺在病床上的疯彪,迟疑片刻后他还是配合的走出了病房,顺手还帮我把房门关上了。
等老邹的脚步声远去,我才出声问:“什么事?”
对面的人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诉求,最后询问我能不能帮帮他。
我正在心里权衡利弊,忽然感觉到有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我偏头看过去,正对上疯彪阴鸷歹毒的眼神。
轻嗯一声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我转过身正对着疯彪,俯身凑近他,微笑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皮。
寄生虫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声带,所以他此时再痛苦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甚至无法动弹分毫。
虽然他无法惨叫,但疼痛让他的生命体征监测数值波动异常,旁边几台仪器都开始发出警报声。
值班医生护士很快就冲进病房,先他们一步进来的是守在门口的小刘,他看我离疯彪很近,以为我对他做了什么,进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我远离病床。
随着我的远离,响个不停的仪器也哑了声,上面显示的数据逐渐趋于正常,至于疯彪,他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看着比之前还要安详。
医生和护士都是一脸懵,小刘也一脸懵,他问我:“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我朝他灿烂一笑,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或许是他看到我没死,太激动了。”
小刘知道我跟疯彪的孽缘,况且医生和护士也没有检查出我迫害疯彪的证据,所以我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既然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我就先回去睡了。”
我要离开,小刘也没理由拦我,他跟着我出了病房,正好遇到独自一人回来的老邹。
得知我要离开,老邹就让小刘开车送我回酒店,我也没拒绝,主要是现在不太好打车。
路上看到有一家还没有关门打烊的小饭馆,我就请小刘简单吃了顿夜宵,等我回到酒店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
我刚收拾好躺床上,房门就被敲响,我本来不想理的,但敲门的人很有耐心,我不开门他就一直敲,没办法,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弓腰驼背笑容和善的干巴瘦老头儿,他身后还跟着五个人高马大一脸凶相的黑脸壮汉。
见我开门,老头儿先是礼貌的朝我点点头,随后手一挥,离门最近的两个壮汉迈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抓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外架。
“各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不要见面就动手动脚好吗?”
我嘴上抱怨,身体却没做任何反抗,被绑架的次数多了,我对这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与其跟他们瞎折腾,不如去瞧瞧他们到底要搞哪样。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些人谁也没回应我,他们像端盘菜一样的把我架到酒店外,老头儿站在打开的车门前抬手示意我上车。
看在他们人多我孤家寡人的份上,我就不跟他们犟了,很配合的坐进了他们的车里。
车子最终在郊区的一栋小别墅前停下,我在老头儿的带领下进了别墅,意外又不意外的见到了小亦。
他侧身蜷缩在算不上大的沙发上,呼吸平稳双眼闭着,眉头却紧皱着,显然是睡的很不舒服。
“白爷不用担心,云小弟只是睡着了而已。”
我还没搞明白这云小弟是谁,说话的人就从二楼走了下来,是位半生不熟的熟人,吴三爷,就是老纪不久前吵嚷着要绝交的吴老三。
跟在吴三爷身后一起下楼的那位是真熟人,他就是不久前我说很快就会再见的张小哥。
此时此刻我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你嘴贱瞎胡说,还有,遇到他确实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一进吴三爷的铺子就知道他也是盗墓贼,而且还是个拉起队伍的贼头子,而我从不认为成了气候的盗墓贼会有道德和法律底线。
“白爷,请坐。”
吴三爷在东侧的单人沙发落座,他示意我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
我没有听他的安排,走过去抬起小亦的脑袋,在象征主位的沙发坐下,将小亦的脑袋放在腿上,边检查他的脖颈边问:“老纪人呢?”
“白爷放心,”去请我的老头儿抢先说道:“我只是趁他不备扎了一针麻醉针。”
我已经找到了鲜红的针眼,位置很不好,就在颈动脉上,我心里腾起熊熊怒火,看老头儿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老头儿被我看得心虚,犹豫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移开了视线。
我也没有再继续看他,低下头帮小亦揉按头部以缓解他的不适。
跟其他盗墓贼相比,吴三爷对我还算客气,毕竟我在盗墓这一行里也算个人物,一个锲而不舍送盗墓贼进监狱的人物。
一般人做举报盗墓贼的事情都是偷偷来,就怕被那群亡命徒报复,我不一样,我是大张旗鼓的来,就怕他们不知道我把他们举报了。
我之所以敢这么横,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有靠山嘛。
尽管业务上没什么往来,但老纪是知道我不怕盗墓贼报复的底气在哪里,所以我相信吴三爷不会像之前那两拨人一样犯糊涂。
“都说白爷的底气是尚云阁,我能不能问一句……”
不等他问,我先说道:“表弟。”
吴三爷表情微妙的点点头,我觉得他在考虑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我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他要是有这些顾虑,他就不会让人把我们“请”来了。
“我需要白爷帮我找一个地方,我保证,绝不像那些人一样对白爷你造成任何伤害,”吴三爷目光下移,看着睡在我膝头的小亦,笑容和善的说道:“我想白爷一定肯帮我这个小忙。”
我假装思考片刻才说道:“怎么个找法,是在地图上标明还是带你到具体地方,亦或是跟你们去地底下?”
“具体到哪一步,我觉得还得看具体情况,白爷你觉得呢?”
我看着这个收起暴戾之气的中年男人,不得不说,我在他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像个土匪。
“吴三爷您有您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我笑容灿烂的对他说:“为了咱们能和平相处,不如吴三爷您再让一步,咱们就讲尚云阁的规矩怎么样?”
吴三爷的脸上开始出现发狠的表情,我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答应帮你找地方,我只帮你找地方,其他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壮汉好奇的问道:“问了其他问题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不回答而已。”
我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带着笑意,语气轻松似玩笑,我这散漫的态度惹得吴三爷脸上浮现出怒意。
我识趣的低下头不去看他,手掌不轻不重的抚过小亦的后颈,双眼紧闭的他能感觉到周遭的一切,我能感觉到他的挣扎。
“三爷,我觉得白爷的话很有道理,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就按尚云阁的规矩来吧。”
一直不说话的小老头儿不装不存在了,他主动劝起了他的人。
吴三爷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巫叔……”
老头儿上前一步按住了吴三爷的肩,“三爷,白爷已经承诺不计较这些了,咱们没必要为这些小事再争执。”
【疯彪:……(啊,疼死老子了!医生,医生!快把这玩意儿拉开!护士,护士!快让他离我远点儿!警察,警察!快把这玩意儿拉出去枪毙了!啊啊啊!!!)
医生、护士、警察:他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见到我还活着,太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