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养在如此恶劣的地方,怎会生出好的货品?”辛允语带质疑。
养人如养花,若想花开的好,定要下不少功夫。
“三堂主不必担心,有曹神人在,我们便可花小钱得大利。”唐龙那话中带着些得意之色,想必其中获利不在少数。
辛允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轻叩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示意唐龙起身就座,“你坐下跟我继续说说。”
“是。”唐龙应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坐在辛允对面,目光始终低垂着,不敢与辛允对视,“三堂主应该还记得那位曹神人吧。”
“咳,多年不在堂内,略有耳闻。”辛允轻咳嗽一声。
唐龙抬眼,偷偷觑了辛允一眼,见辛允神色未变,这才轻声开口,详述着其中的门道,“这曹神人给了四堂主一味药,名叫滋焕。只需让他们日日饮下,不但可保他们康健,还能使他们变得温顺,对我们言听计从。待孩子生出来后,再由曹神人细细查看其骨骼,以此判定资质。资质上乘者,便送往善养堂精心抚养长大,日后定能卖个好价钱;资质下乘者,则交予流民所,随便安置,也能换得些许蝇头小利。”
听完,只道利字当头。
还有婴儿那尚在稚嫩襁褓之中、发育远未成熟的骨骼,便妄图判定一个人长大后的模样,此事在辛允听来,着实如同一出荒诞不经的笑话。
要知道,婴儿的骨骼不过是初成形,仿若春日里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芽,尚需历经漫长岁月的滋养与磨砺,方可逐渐生长、发育、变化。
而人之相貌,岂是这般简单就能预判的?其受诸多因素交织影响,犹如一张细密繁杂的大网,遗传根基,奠定了大致的轮廓与特征;营养恰似滋养的甘霖,充沛与否影响着成长的态势;生活习惯仿若雕琢的刻刀,于细微处改变着面容的线条;环境则似那环绕的氛围,或润泽或磨砺着人的模样。
如此种种,错综复杂,仅凭婴儿时期那脆弱且不断变化的骨骼形态,又怎能准确无误预测出一个人成年之后的外貌?简直是异想天开,滑天下之大稽!
辛允伸手轻轻撩起一缕垂落耳畔的鬓发,双眉微微蹙起,似有心事萦绕心头,问道:“一旁房间里的孩子已诞下,那姓曹的究竟何时会来?”
唐龙听得辛允此问,毕恭毕敬地回道:“约莫还需稍迟些时候。”
他似是突然忆起了什么,目光中带着疑惑,却又不敢肆意张扬,只是低声问道:“三堂主,您这许多年皆如人间蒸发般隐匿踪迹,从未现于众人之前,江湖上流言蜚语纷纷扬扬,皆传言您已……遭遇不测。”
辛允稍作停顿,似在心中细细斟酌言辞,良久,方开口,言辞间透着无奈与怅惘:“不过是被那官府鹰犬有所察觉,四处缉拿我,故而不便轻易现身露面罢了。”
唐龙面上不禁露出恳切之色,诚挚劝道:“三堂主,您还是宜当尽早归堂,与大堂主见上一面才是,您不在的这些年,堂中众兄弟皆为您忧心忡忡,日夜难安,茶饭不思,每念及您,皆盼您归心似箭呐。”
辛允仍有顾虑,叹了口气:“我自是知晓,且待些时日吧,眼下这周遭形势,还需从长计议,方保万全。”
唐龙抱拳向辛允行了一礼,神色间带着几分愧疚与恭顺,说道:“三堂主所言极是,方才确是属下考虑欠妥,还望海涵,事务较多,我且先去处理,您也劳累了一日,还请早些安歇。”
言罢,他倒退数步,直至门槛处,方转身轻手轻脚合上房门。
此时,那五间相邻的房内,婴儿的啼哭声交错响起,有的房间里,婴儿哭得极为响亮,像是吹响了尖锐的竹哨,“哇——哇——”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每一声都伴随着奋力的挣扎,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不满与不安;有的婴儿则是抽抽噎噎,哭声时断时续,发出“呜……呜……”的低泣,那微弱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委屈;更有甚者,啼哭声忽高忽低,高时如汹涌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低时又似涓涓细流在石缝中呜咽,“哇——呜——哇——”
唐龙于辛允门外驻足片刻,眉头轻皱,侧耳倾听房内动静,随后才举步离去。
林中。
应以安静坐在营帐中,面前的茶盏升腾着袅袅热气,她面容沉静如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透过帐帘缝隙,落在那帐外的惨烈景象上。
帐外。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瘫倒在草丛中,死状各异,有的瞪大双眼,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有的肢体扭曲,显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鲜血如蜿蜒的溪流,从他们身下缓缓渗出,渐渐浸染了周围的草地,那原本翠绿的色泽被一片刺目的殷红所取代,更有甚者,在打斗过程中,血液飞溅到了旁边的树干上,刺鼻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与林中原本的清新草木香相互交融碰撞,形成了一种极为怪异且令人作呕的味道。
“陛下,那辛允自称是敛财堂三堂主了见远。”
一名影卫猫着腰在屋外悄然偷听了许久,而后神色匆匆奔回,单膝跪地于营帐外,头颅低垂,声音压得极低。
应以安将茶饮下,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驱散她心中的疑虑,缓缓开口道:“了见远……那人不是早就被抓了吗?”
微微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困惑。
“是,他人在刑狱司大牢关着。”影卫的回答干脆利落,却让这凝重的气氛愈发压抑。
营帐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那茶盏放回桌面时发出的轻微磕碰声,似是打破了这沉默。
应以安试图在这混乱的局面中,理出一丝头绪,她眼眸微微眯起,沉思良久后,缓缓吐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中,只需等待恰当时机。
影卫单干脆利落道:“是。”
随后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这林间,只留下一片寂静,唯有那微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