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郴礼果真掏出一张卖身契。
这张身契皱巴巴。
——一看就上了些年头,不是凭空捏造的。
而身契上,落款几个大字是:马妞,自愿卖身为奴。
马妞。
——便是拐子当初替沈小姐编的假名
……。
左郴礼口中的那些“墨宝”。
——也真左郴礼好厚着脸皮称呼一句墨宝,这小孩子家家信笔涂鸦的字,都要比这上面的好看百倍,而当丫鬟把我的“真迹”从房里拿出来后。
众人默了,强憋着笑意——
这字,真的“丑出天际”,除了我,怕是没有第二个闺阁小姐,能写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一笔烂字。
诚然,曾经郑知南也被我这手烂字震惊到,一个人怎么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原地踏步,明明他抓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走。
前期都还好好的,偏偏他一松手,我的字迹就开始打了几个滚,转了几道弯,扭扭曲曲不成样子。
郑知南扶额,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想敲我脑门的冲动。
……。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兄妹二人说的话,可信度就够高了,我爹横眉冷对,命人把那对父子打出去,警告他们若是再敢信口开河,毁我姑娘名声,就直接一纸诉状告上官府。
我爹当然是说说而已——
他一点也不想和官府的人打交道。
“且慢”。
李安眼见家丁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环伺上来,抄着棍棒就要把自己赶出去,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谁说我没有证据,沈藏拙,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半分我的位置,那些年,我们一家人相依为命,你手腕上戴的红绳铜钱,还是那年你病重,我在佛前三跪九叩,替你求的”。
“另外,这段日子你时常惊悸,噩梦,你贴身的陈嬷嬷替你去佛堂上香祈福时,遇见了我,见我用帕子给小儿包扎伤口,她仔仔细细看了看我到帕子上图案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便借故和我相识起来,我方知你就是沈家失踪多年的小姐”。
……。
“陈嬷嬷时常见自家小姐,拿着半块帕子掉眼泪,哭完后,每次都要避着众人,将帕子藏在箱子底下,沈藏拙,你也有良心不安的时候呀”。
说着——李安从怀中掏出一半帕子,他拥有的那半张,其中一角已被焚毁了,却依稀能看清楚图案。
……。
李安抛出最后一计重锤:
“身契可以伪造,反正名字都对不上,字迹你可以提供,饮食习惯只要你开口,这对兄妹如何能不知道?
李安指着那对兄妹,认定:
“他们,不过是你花重金请来演戏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你那过去8年,双手清清白白,不染血腥,沈藏拙,你当真心机深沉”。
……。
“不是,剧本写的不是这样啊”?
——被突然点名的陈嬷嬷,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
没错:
陈嬷嬷是收了钱,把半张帕子塞进我箱子底下。
是知道今日有人上门捣乱,冒充是沈小姐的恩人。
而背后都是沈藏锋主使的。
沈藏锋的的确确替我编好了一套凄凄惨惨的身世,在这段身世里,总有地痞、流氓、无赖的戏份,目的很显然,和刚刚出场的牛三一样,想泼几盆脏水而已,谁知中途出了岔子,一连3趟都没赶上热乎的。
每次刚要开口,就突然被人打断,然后小腿不知被谁狠狠踢了一脚,疼得他弯下腰,再起来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
先是牛三,再是这对兄妹和父子。
他淹没在人群中,连沈家大门都没来得及进,此刻也一头雾水:
“不对呀,剧本不是这样写的”……
……。
而忽然被点名的陈嬷嬷,虽然有些一头雾水,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沈藏锋。
此时,沈藏锋的脸色,阴沉沉的,也摸不着头脑,莫非是我大伯父他爹另有安排?
沈藏锋冲她摇摇头,表示别轻举妄动,但陈嬷嬷已经被架到火烧烤了。
她唯唯诺诺,极虔诚向我磕了几个头:
“老奴不知,老奴什么也不知道,小姐勿怪”。
事情一下子峰回路转起来,陈嬷嬷的态度,似是害怕极了,心虚极了。
若沈小姐当真没做过那档子事,陈嬷嬷大可破口大骂:
“放你爹的狗屁,我家小姐清清白白,成天开开心心,哪里需要老奴去佛堂上香祈福”?
但,陈嬷嬷这段日子,的确去了佛堂几趟,见的却不是李安,而是沈藏锋。
李安突然出现——
陈嬷嬷合理怀疑,是沈藏锋改变了计划,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下去,哪怕凭着暴露身份。
若能在这场局里,将我一脚踩死——也不枉费她大费周章,从乡下赶往沈府,来我身边当牛做马这么多日子里。
在众人眼里则是:
好一个做贼心虚的沈小姐,好一个良心未泯的陈嬷嬷。
……。
我柔柔弱弱的后退了两步,像被吓坏的样子:
“你,你胡说”~
顺带,将那串戴在我手腕上的红线铜钱,不小心掉落下来。
证词、证据、证人都有了,而我似乎也没有了刚开始那份坦坦荡荡,反而露出了惊慌神色。
李安和陈嬷嬷的证词,可信度从3分,演变成了7分。
我、沈家小姐,花重金特地安排那对兄妹,捏造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世,好瞒天过海,将那对可怜的父子打出去,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沈藏拙曾干过杀人放火那档子事。
“妹妹,你当真做出这档子丑事”?
沈藏锋装得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这番话一出,爹爹却变了脸,看沈藏锋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从前,沈藏锋是一个好哥哥,如今,他听信一个外人挑唆,他这番质疑,无疑是将自己的亲妹妹,将沈家拖进火里烤。
人嘛,不能太嚣张得意,一得意就出乱子。
……。
我弯腰,捡起这串红绳子,拿着绳子慢悠悠在爹娘和沈藏锋眼里晃了晃。
“这个呀,这个是我前几天上集市,看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在卖编的红绳,无人问津,我觉得这绳子有趣,便拿出20两银子包圆了,喜鹊,拿上来”。
喜鹊是我娘跟前的丫鬟,办事最伶俐得体,她转身,乐颠颠从屋子里捧出一大匣子,里头密密麻麻堆着上百根红绳铜钱。
至于那帕子——
需要搜屋吗?
我装得人畜无害,问众人。
“荒唐,荒唐,一为之甚岂可再乎”,陈不闻摇着扇子,冷冷一笑,作为局外人,他第一次说了几句人话。
“今天是沈小姐的好日子,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挑衅,瞎编身世,胡捏证据,那些个剧情桥段,老套得紧,我爹早800年就不用这些套路写话本子了”。
“依我看,全部送往衙门了事”。
陈不闻这么些年,长进了不少。
——没有从前那种老学究、掉书袋的习惯了,爱教训人的坏毛病也改了,嗯,比小时候像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