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又要闹出幺蛾子了。
我放出消息说:我院子里缺个主事,这个消息,自然是给有心人听的。
这不,有心人这就来了。
……。
我瞧着杵在我跟前的嬷嬷,慈眉善目,满头银发,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仿佛是常年信佛。
嬷嬷抹着眼泪,这副模样很容易让我想起幽居佛堂多年的娘亲。
……。
可我知道,前几年她的女儿,当了沈藏锋房里的通房丫鬟,穿金戴银,得意洋洋的。
她在乡下老家,常常以沈家的岳母自居。
她是我曾经的嬷嬷——7岁时,收下沈藏锋的100两金子,出卖了我。
郑知南曾经告诉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从前对我有求必应,过分溺爱纵容我,只是因为我姓沈,我的娘亲手里捏着她的身契,她对我自是百般讨好。
自从沈藏锋进府后,她便琢磨起了风向标。
嬷嬷膝下有一女,比沈藏锋小几岁,模样生的周正漂亮。
嬷嬷为了给她女儿谋一条富贵出路,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我出事后——
爹爹狠狠责罚了这位嬷嬷,罚她去做下等苦役,娘当时就觉得,这事情背后肯定不简单,沈藏锋才是主谋,嬷嬷只是背锅。
这位嬷嬷照顾我多年,再弄丢我后,一味卖惨装病,娘原本就不曾怀疑她,心又软,虽然没放她的身契,却也让她回老家。
主仆二人,从此离开沈家这块伤心地。
可后来,我曾亲眼看到,嬷嬷在老家发了一笔横财,还清了丈夫的赌债,还买了大宅。
……。
如今见我全须全尾地回到沈家,自然舍不得抛下这只金饭碗——她迫不及待回到我身边,自然是想当沈藏锋的耳目。
8年前,我出事后,原先伺候我的那些人被遣散了,我的院子空了。
娘亲生怕沈家那些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于是从外头买来一些丫鬟,又命自己的陪嫁李大娘好好叮嘱调教一番,这才放心派到我院子里。
但唯独空缺了——一个主事的位置。
这个主事的位置,娘亲本来看好念安,这丫头是个孤儿,被李大娘收养,底细倒也干净。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
娘亲呀,这个主事的位置,可是我专门留好的“瓮”
嬷嬷果然不负众望:急急忙忙,假惺惺抹着眼泪,求到了我跟前。
她哭的情真意切:
“老奴年老体弱,这些年身子越发不中用,又思念小姐思念得紧,生怕哪天一闭眼去了,幸亏菩萨保佑,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小姐囫囵个回家,还长得这么漂亮。”
她说,哪怕到九泉之下,也会为我诵经祈福的。
……。
她演技不错——其实她无论编哪一套说辞,我都会让她到我身边照顾的,毕竟,她也是我局中一环。
于是,我不紧不慢,缀了一口茶,笑眯眯的应下:
“既是如此,就留下吧,院中管事这个位置,就辛苦嬷嬷了”。
嬷嬷不愧是多年老人,一下子就将那些丫鬟们安排得妥帖,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
我猜想——
沈藏锋将她派到我跟前,大概是动了“祸起萧墙”的念头。
若将来,我名誉上被泼了一盆脏水,再从闺房压箱底下搜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如果,我一开始便将嬷嬷赶出去,或者处处对她提防,沈藏锋也会从别人身上下手,我刚刚回到沈家,不可能就能将院子治理得如铁桶一块。
人性本贪——他八年前可以收买嬷嬷,八年后再收买其他小丫鬟也不难。
我放任嬷嬷这段日子,自由发挥——她收买人心也罢,敛财自用也罢,或者将我的一些消息事无巨细告诉沈藏锋也罢,我曾说过,阴谋,不过是低端把戏。
……。
我抬脚就出了院门,噌蹭蹭来到沈藏锋的院子。
连门都懒得敲。
“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我的声音清清脆脆,却激得沈藏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子抖三抖。
院内,他和周老三正在下棋,周老三皱起眉,苦思冥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落子,忽然被我这声哥哥吸引。
一抬头,满眼都是惊艳之色。
我自信一撩头发,蹭蹭蹭地,像一只花蝴蝶般扑过去。
沈藏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眉目舒展,露出一个得体到不得了的微笑。
……。
我大概能理解沈藏锋的感受!
遥想10年前,沈藏锋刚刚到沈家的那段日子,那年我5岁,一见爹爹拉着沈藏锋的手,就大哭大闹,在我眼里心里,爹爹始终是我一个人的,不允许被分享。
我扑过去,冲着他又抓又挠,可惜他比我高太多了,不然我定要狠狠在他脸上咬下一块肉。
尽管沈藏锋在爹爹面前,一直温厚有礼的好哥哥模样。
……。
但私底下:我吐他唾沫,他狠狠掐我腋下的肉,留不下淤青却疼得龇牙咧嘴。
他故意低头,任我用指甲抓花他的脸,可转眼他就把我按在池塘,却又在我濒临死亡之际捞起来。
沈藏锋经常下河摸鱼,所以清楚一个人憋气的极限。
他知道乡下那些土方子,可以让我全身起红疹。
他知道哪些蛇无毒,却可以把我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每次他看中我房间里某样宝贝,譬如我娘送我的算盘珠子,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或偷或抢,最后总会落到他手里,他威胁我不许跟爹爹告状。
因为在我准备告状的前一日,嬷嬷先向沈藏锋通个气,大伯父便会把我爹爹喊出门几日,这几日,我会被他整得很惨,而娘亲那段时间,被我爹爹气病了,身子一直不太好,我不想让娘知道我那么没用。
一个5岁的孩子,怎么斗得过10岁的恶童?
……。
而后的两年时间,我越发瘦弱,脾气极坏,我不怕沈藏锋,却厌恶他,远离他,甚至,我羞于承认自己害怕他,恨不得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也越发不肯亲近爹爹了。
因为爹爹从来不肯相信,我是委屈的那个——在他看来,沈藏锋处处让着我,娇惯我。
一个是忍辱负重的哥哥,一个是得寸进尺的妹妹,爹爹自然向着他。
甚至,还严厉逼我一定要和沈藏锋亲近起来。
……。
可现在,我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沈藏锋的院子,对他亲热的不得了。
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喊:
“哥哥,我又来找你玩了”。
“哥哥,你要出门吗,带我一个呗”?
“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理我?”
“哥哥哥”,“咯咯咯”。
这些天,我天天无聊就去沈藏锋晃荡,像个无业游民,娘亲摸不准我为何性子大变?但从不干涉我的决定,爹爹倒是很开心,觉得我们兄妹俩,终于可以和平相处了。
眼前的沈藏锋,不再是我7岁前的噩梦,他长大了,轮廓长开了,眉目依然藏着戾气和算计。
如果我回沈家,继续和他大吵大闹,横眉冷对,他大概会放心许多。
但我这一反常态。
隔三差五就亲亲热热拉着他的袖子喊:
“人嘞”?
“我亲爱的哥哥嘞?”
“我亲爱的哥哥沈藏锋嘞?”
……。
某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撕下了得体面具:
“沈藏拙,你正常点,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