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范秋筠早早便打扮妥当,她的一身行头都是花了大价钱,让绣娘赶工缝制的,素雅不失鲜亮,雍容又不张扬。
可是来接她的却只是梁王府的云嬷嬷,却不见赵云暖的影子。
范秋筠不悦,这个姑子太不识礼数了。
现在就能议亲了,待到除了服,就把她远远嫁出去。
有郡主的封号又如何,只要嫁得远,就是皇后娘娘也管不了娘家的事,再说,藩王的郡主又能有什么好亲事,要么是破落户,要么就是穷书生,到那时,隔三差五就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看她还有什么威风可抖。
至于远在白鹤山的赵时晴,范秋筠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一个养女而已,多看她几眼对她都是施舍。
云嬷嬷默不作声,却把这位表姑娘嘴边的那抹不屑尽收眼底。
梁地偏暖,紫藤花已经盛开,将偌大的山庄渲染得如梦幻般美丽。不仅是那一道道紫藤花墙,还有各种奇花异卉,此时也都从暖房里移了出来,咤紫嫣红,争奇斗艳。
范秋筠到的时候,山庄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贵女,梁王府还在孝期,所以这些贵女们的衣裙都以淡雅为主,却又与满园的紫藤相得益彰,显然在穿着打扮上都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她们或说笑,或吟诗,或做画,各得其所。
范秋筠的目光在贵女们身上飞快掠过,却没有看到赵云暖。
她心中的不悦越发强烈,怎么搞的,把她接过来,赵云暖自己却还没有到,这是故意晾着她,还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难怪阿娘常说,姑娘大了就要嫁出去,留在娘家早晚要留出事情来。
赵云暖过了年就二十了,一大把年纪却还要赖在娘家,也就是姑母懦弱,若是放在其他人家,即使嫁不出去,也给打发到庄子里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片喧传,紧接着,一名内侍尖着嗓子高声喊道:“大郡主到——孟大小姐到——”
原本还如珍珠般散落在花丛中的贵女们,此时全都向那边聚拢,个个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范秋筠在心里冷哼,这些梁地女子,与吴地的那些也不遑多让,都是趋炎附势的,她就不信她们会这么想见赵云暖,不过就是装模作样罢了。
等等,孟大小姐?
和赵云暖一起来的孟大小姐,莫非就是那什么孟老翰林从山沟沟通里找回来的老孙女?
是的,在二八年华的范秋筠看来,已是花信之年的孟大小姐,就是老女人了,既然她是孟家的孙女,那不就是老孙女吗?
想到这里,范秋筠顾不上嘲笑那些贵女,她提起裙子,也朝着那边走去,丫鬟敏儿忙在后面跟上。
只见赵云暖正向贵女们引荐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同样一袭素淡的衣裙,如云的秀发上也只插着两支羊脂玉的簪子,和这满园的贵女们相差无几的装着打扮,可那飞扬入鬓的蛾眉,明亮如星的眼眸以及那宠辱不惊的气度,硬生生让她与周围的贵女区分开来,却又不似那百花丛中的牡丹占尽芳华。
她很美,也很耀眼,却又留了三分余地,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靠近,如杏花迎向微雨,如夏荷沉醉于月色。
范秋筠的脸色白了白,这就是孟家找回来的孙女?
不是在山沟沟里长大,粗卑丑陋,难登大雅之堂吗?
不是芳华已逝,老得嫁不出去了吗?
范秋筠后退了两步,却又强撑着站稳脚跟,她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虽然有几分姿色,也有几分气度,可是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眼中已有风霜,那是深闺里娇养的小姑娘没有的,更是无论怎么保养也褪不掉的。
老了,就是老了。
而她刚过十六岁生辰,如果说她是含苞欲放,那么这个姓孟的就是残花败柳了。
范秋筠笑了,很为自己能想到残花败柳这个词而得意。
嘴角含笑,脚步也轻盈起来,她走得很美,风摆杨柳般走了过来。
之前云嬷嬷已经向那些贵女们介绍过范秋筠,大家都知道她是聂老王妃娘家的外甥女,算是大郡主的表姐妹。
因此,见她来了,闺秀们不约而同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这让范秋筠更加自信。
她有做官的叔伯,有清贵的外家,有丰厚的嫁妆,还有青春和美貌。
孟大小姐有的,她全都有,而她有的,孟大小姐却没有。
她打听过,那孟家虽不至于家徒四壁,可也捉襟见肘,孟老翰林虽然寻回了这个孙女,可是家里的资源却全都给了继室所出的孩子们,能给孟大小姐的,也只有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虚名而已。
这种出身,在梁王府面前什么都不是。
范秋筠走到赵云暖面前,笑靥如花:“表姐,你怎么才来,筠儿等你很久了。”
赵云暖微微颔首,对范秋筠说道:“范姑娘来得正好,我介绍孟姐姐给你认识。”
范秋筠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的闺秀们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呐喊。
一个是范姑娘,一个却是孟姐姐,亲疏远近高下立见。
最好笑就是这位范姑娘,大郡主是御封的郡主,咱们这些人哪个见了她不是恭敬行礼,唤一声郡主娘娘,可这位范姑娘却张口便叫表姐,真当随便什么人就能在大郡主面前叫姐的?以为自己是二小姐吗?
赵云暖却已经微笑着对范秋筠说道:“孟姐姐已与王兄订亲,也就是现在,我们还能叫她孟姐姐,下次她再露面时,大家就要尊称一声王妃娘娘了。”
闺秀们全都笑了,连声恭喜,她们之前便听到风声了,今天看到赵云暖与孟晓棠一起出现,她们便心知肚明,今天的春日宴,就是赵云暖专为孟晓棠而办,让她借着春日宴正式亮相,也趁机公布两家订亲的事。
在那一声声恭喜和赞美声中,范秋筠的心越来越冷。
“表哥订亲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姨母可知晓?”
丫鬟敏儿使劲拽她的袖子,想让她不要说了,可是她忍不住,她为了来梁地九死一生,差一点就被聂蓉蓉那个贱人害死了,可是现在,她连赵廷晗的面还没有见到,赵云暖却告诉她,赵廷晗已经订亲了?
这是耍她吧?
对,赵云暖一定是故意的,明明那天他们父女见过赵云暖之后,给聂氏送去厚礼的时候,聂氏看她的目光还是慈爱和蔼,拉着她的手问了很多话,还赏了一对镯子给她。
对,姨母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没有父母之命,订得哪门子亲?无媒苟合吗?
赵云暖笑得有些无奈,像是解释给家里不懂事的小辈听的一样:“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有母妃的首肯呢?只是梁王府尚在孝期,一切从简,怕是要委屈孟姐姐了,不过,宗室该有的礼数,那是一样也不会少的,范姑娘不妨在梁都多逗留几日,三日后梁王府下聘,王兄虽不能回来,但是会请瑞从弟替他前往孟府,我那瑞从弟文采风流,出口成章,到时怕是全梁都的读书人都会去孟府沾喜气。”
赵云暖口中的瑞从弟,名叫赵廷瑞,他与赵云暖是同一个曾祖父,不过他出自庶房。
这位瑞公子,是梁都有名的风流才子,还曾给赵廷暄做过伴读,聂氏嫌他孟浪,把他换掉了。
不过,自从赵廷晗回来后,赵廷瑞常去王陵,所以让他去孟家下聘,显然是赵廷晗决定的。
但是范秋筠不知道这些事,在她看来,赵云暖是在说谎。
“不可能,姨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给表哥订亲?”
赵云暖面色一凛,寒声说道:“王兄奉旨成亲,莫非范小姐认为母妃会抗旨?”
话音未落,闺秀们齐齐跪倒,却又全都偷偷瞟向范秋筠。
敏儿连忙用力捅了她一下,范秋筠这才反应过来,跪了下去:“筠儿不是那个意思,筠儿......不敢......”
赵云暖的目光掠过她的发顶,看向其他闺秀:“都跪着做甚,免礼吧。”
众人全都起来,只有范秋筠仍然跪在那里,就在刚刚,她感觉到了赵云暖带来的威压,她垂着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她仍然不相信聂氏会同意这门亲事。
其实还真让范秋筠说对了,聂氏确实不同意。
她前脚刚刚见过范家父女,赵云暖后脚就到了,和她说了要和孟家结亲的事,聂氏立刻便否了。
她没有见过孟晓棠,可是只要是赵云暖乐见其成的事,她全都反对。
赵云暖声音冷冷:“大哥在王陵,不能亲自向您禀告,现在我替他说了,任务完成,张嬷嬷,你去把祖母留下的那柄玉如意找出来,我现在带走。”
听到此言,聂氏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不顾仪态地跳了起来:“不许去找,不许去!”
张嬷嬷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中,看看聂氏,又看看赵云暖。
赵云暖微微一笑:“那柄玉如意是祖母留给长孙媳的,放在这里,也是让您找为保管,您若喜欢,我让人照样雕上几柄送过来。”
她不动声色,对进退两难的张嬷嬷说道:“张嬷嬷,快去吧,这遂宁宫的东西,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放在哪里。”
张嬷嬷叹了口气,却再不犹豫,快步走了出去。
聂氏指着赵云暖,骂道:“你这个不孝女!为什么当年死的那个不是你?为什么?”
赵云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她?呵呵,这句话竟然是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死的是阿映,可阿映为何会死?阿映的死,她这个当娘的难道没有责任吗?
好端端的,聂琼华为何会拐走阿映,还不全都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
“母妃,我若是你,有生之年我都会为父王为阿映念经祈福行善赎罪,乞求他们的原谅。
算了,我看你病得更重了,张嬷嬷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多派几个人过来吧。”
说完,赵云暖转身便走,身后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走出屋子,便看到捧着玉如意回来的张嬷嬷,赵云暖打开锦匣看了看,确定这就是祖母留下的那柄,便点点头,对张嬷嬷说道:“那处庄子的地契已经交给你儿子了,我让他过几日便带着小孙子进府看你。”
张嬷嬷眼睛亮了,两个月前,儿媳妇难产,是赵云暖帮她请了王府里早已荣休多年的老稳婆过去,救了她的儿媳,也救了她的孙子。
不但如此,赵云暖还给了她一座小庄子,哪怕以后没有了王府里的差事,他们一大家子也能衣食无忧。
当天晚上,遂宁宫里便多了十几人,聂氏无奈,只好又“病”了。
三日后,赵廷瑞一身光鲜,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聘礼去孟府下聘了。
梁都最繁华的大街上,沿街站满看热闹的百姓,小孩子们努力向前挤,等着抢喜钱,虽然没有丝竹礼乐,但是梁王府的喜钱却是一路洒过去,在百姓们的祝福声中,抬着聘礼的队伍一路向前。
藩王下聘,聘礼数目也只是比太子少十几抬而已,前面的已经抬进孟府了,后面的刚从梁王府里抬出来。
临街的一座酒楼雅间里,范家父女站在窗前,面色铁青地看着从楼下经过的队伍。
“阿爹,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是谁不行,为什么会是那个姓孟的老女人?她哪点比得上我?都是赵云暖从中捣鬼,表哥住在王陵,一定连那姓孟的面都没有见过,还有姨母,她一定不知道这件事,都是赵云暖只手遮天。”
“胡说!”范大老爷沉声斥责,“梁王的亲事,岂是大郡主能瞒天过海的?既然她说是聂老王妃同意的,那就一定是,女儿,咱们让那女人给耍了!”
范大老爷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聂老王妃。
范秋筠先是怔了怔,但是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二舅舅岂不是白死了?”
范大老爷冷笑:“这个王妃不要也罢,不过就是一个病秧子而已,凭我女儿的样貌,就是做贵妃都能做的,你放心,阿爹一定找一门比这更好的亲事,你在路上吃的苦也不能白吃,想把我们范家当猴耍,我定让她付出代价,欠我们的,一定十倍百倍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