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成功。生理指标恢复了，淤血清干净了，外伤缝合好了……
一切在唐景眼中堪称完美，只是嬴启孜知道，林宫鹤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关医术，他的求生欲极弱。
“柳小姐，是你吗柳小姐？柳……柳小姐！”
手术结束，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那靠意志力维持的肢体忽然卸了力，嬴启孜再也撑不住，昏倒在手术台旁。
闭眼前一刻，她拉住了林宫鹤的手，身体滑倒在地时，一滴泪也从眼角缝隙里钻出。
她错了……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从来没有见过爷爷那样扭曲愤怒的表情。
他恶狠狠地质问她，问她为什么执意要去国际音乐交流会？问她为什么火场里要一个人逃跑？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不能入土为安？为什么她要亲手在他的身体上划出那么多的刀痕……
问一句，爷爷朝他逼近一步，她害怕地往回退，直到退无可退，后面是一道火墙。
嬴启孜转过身去，透过滚烫的火焰，火墙那一边是林宫鹤鲜血淋漓的脸。
他同样用着恶劣的语气质问她，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给他过生日？为什么要造东泓的遥？为什么要联合国际游资来搞垮东泓？为什么要把引入山火里……
“不是我！我没有……事情不是那样的……”
“不是我！”
她猛地坐了起来，输液针被这么一扯直接掉出了她的手背，顿时鲜血直流。
“嬴姐，你醒了！我叫医生来。”
还不等嬴启孜拒绝，程曦按下了呼叫铃。一直守在病房外的唐景不到三秒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看见嬴启孜醒了，唐景眼眶瞬间被热泪充盈，声音激动到发抖：“柳叶刀！柳叶刀！您是柳叶刀对不对？”
嬴启孜回想了一下：她是临床转法医的。四年前刚把医学知识摸了个大概，去圣雷克精进医术，好像一不小心两个月练到了别人口中出神入化的地步。专挑疑难杂症的手术练，一做一个成功。
她自己倒没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好还是真的有医学天赋，或者说是想替爷爷报仇给了她动力。
圣雷克的教授们倒是兴致勃勃地给她取了个有点中二的外号，好像就是叫柳叶刀。说她一刀捅死一个阎罗，没有她拉不回来的人。
从此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只知道圣雷克里来了个医神，名唤柳叶刀。
嬴启孜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说的是圣雷克那个混子，那应该是吧。”
的确，她在圣雷克的时候好像是挺混的，至少与其他人相比。
在圣雷克进修的要么是荣誉加身的医学大拿，要么是卷成疯狗的医学生。这群人除了做手术的时候，吃饭都在看医书，恨不得进化掉睡眠。而她却喜欢在手术室混。
医书上的东西她在来圣雷克之前翻过一遍，记了个九、十成左右。她坚信实践出真知，所以在圣雷克的时间里全在手术室。
一开始只是观摩，后来她在某台手术上提出了开创性的手术方案。那个教授当时实在没辙了，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嬴启孜一举成名。在她能上手操刀之后，一番神操作更是掀起医学界一阵又一阵的研究风暴。
但困难到要她亲手操刀的手术不是天天有。她一个星期也就来参加个三五台手术，其他时间都在搞钱筹备Zoom。
所以她不是混子谁是混子？
“混子？”唐景惊道，“柳小姐，您要是想骗我也不必这么贬低自己吧。”
“柳叶刀是混子，那我们是什么？医疗垃圾吗？您知不知道现在的医学生们考试之前都会对着一把柳叶刀拜上三拜，据说一拜一个过。”
程曦看懵了。她手术之后唐景也来给她诊疗过，她从林宫蝉的口中得知过唐景一位多么牛逼的人物。
可现在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医学大拿快要把她那平易近人的嬴姐捧成神了？
“柳小姐，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上任之前得到了宝贵的去圣雷克进修的机会，当时正值您大杀四方啊。您的每一场手术我要么围观过，要么看过录像。那些录像我现在还保存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复习，还放给来央城研究生进修的成员看，大家都被您医术彻底折服啊……”
越说越离谱。
嬴启孜扶额，“谢谢你认可我，我现在想清静一会儿，您方便吗？”
“方便！方便！柳小姐，您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您找林宫蝉要就行，我姓嬴。”
嬴启孜吃力地回答着。她好像喝多了酒断片儿了一样，头痛得像是要爆炸。
“嬴小姐，十分感谢！我很荣幸！我就先不打扰了，您一定要养好身体啊！”
程曦看见唐军医像追星成功的粉头子一样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她们视野里，惊呆了！
不对！怎么直接就走了？嬴姐的手！
程曦转过头去，发现病床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推开门，看到的是嬴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踟蹰不前。
程曦还记得在法庭上众人对世界法医第一人的瞻望；还记得嬴姐来救她时那份沉着冷静给予她的安心；还记得林宫蝉给她描述过的嬴姐来坑他时的模样，她笑了林宫蝉好久，说那是来自亲嫂子的血脉压制。
程曦第一次遇见这样有趣的人，惊艳的外表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勇敢、聪明、幽默……有时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古灵精怪的点子整蛊一下林宫蝉；又能在全是死路的深山中毫无畏惧之色地告诉自己，她会把所有人撂倒，带自己逃出去；还有刚刚唐景表现出的对她医学造诣的钦佩。
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放在她的身上。
可是现在正站在重症监护室几步之外的，也是这个美好的人。
犹犹豫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好像之前大杀四方的人不是她。
程曦没敢靠近，看见嬴启孜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拖着有些胆怯的步子向了望窗靠近。
她的手先是贴上了了望窗的边缘，然后收紧，用力到青筋凸起。
嬴启孜的背影颤抖着，程曦想上前安慰她些什么，嬴启孜却正好有了动作。
她换了防护服进入重症监护室，程曦到门口时只看到了望窗下的地面上，几滴她从来不敢想象会从这个女孩眼里落下的水渍。
然后，是重症监护室里传来的恸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面的歇斯底里。强绷了那么久的平静终于还是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