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船不大,长约五六米,宽有二米多,只是没蓬没帆,上面铺着些芦苇掩盖,看起来颇为简陋,但在这却已经是难得的渡船了。
齐润等人跟着老人又依次拖出来二条略小些的船,将之全部推到河里后,老人一个跃步,敏捷的跳上最大的一条船,然后从船里搬出块木板来搭在船尾,于是对齐润等人说道:“先上来几个人压住船头,然后再把马弄上来。”
临行前齐润还因为怕浮云不能渡河而打算将之赠予老人,但老人满口答应能渡,这才牵着浮云一起来,此时也不再废话,扶着老人伸过来的手踩着木板上了船,站稳之后又将王白、典韦等人搭了上来,而后便听从老人的安排,将浮云的眼蒙住,这才连拖带推的把它也弄到了船上。
三条船,连马带三十余人,不一会功夫便坐满了,几个年轻些的妇人分在另两条船上忙活,年纪略大的几个妇人则领着小男孩站在岸边挥手告别,老人走到船尾,用桨一撑岸底,船便轻轻漂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男孩眼珠一转,他突然一摆胳膊,甩开了牵着自己的手,然后飞快的跑到岸边奋力一跃,向船尾跳来。
距离太远,小男孩想象中的一下子跃上船来的想法没有实现,只是扳住了船尾的船帮,一半身子挂在船边,一半身子落在水里,坐在船尾的郭大星连忙把他拉了上来。
“胡闹!这是去办正事,你来干什么?”老人呵斥道:“你赶紧游回去!”
“我不要,我也要去送送大叔们!”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倔强的说道。
“你这孩!”
“算了,叫他跟着吧。”崔石头笑着说道。
水流颇急,需要不停地划桨才能维持直行,广阔的河面上只有三条小船成一字型在夜色中破浪而行,一路上除了船桨划水的声音外,便只有流水的声音。
崔石头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小男孩,一个劲的跟他吹着牛皮,郭大星就在旁边拆穿他,一船人都在笑。
齐润坐在船腹,一边安抚着浮云一边四处远眺,星光和月光洒在河面上,连成一片一片的光影,两岸的山林浓黑如墨起伏不断,让人感到如同置身于水墨画内,这景色无疑是美好的,但齐润心中却满是忧虑。
渡河的困难解决了,但另一个更大的困难开始显露,从刚才听到的信息来看,程远志率领的涿郡方终究是被官军讨灭了,颍川、汝南两方现在也算得上是完全失败,而且算起来,张角应该只剩下两个多月的寿命了,他死之后,太平道黄巾军会迅速崩溃,失败更是将接踵而至,黄巾义军的局势只会日益危急。
改变历史?
历史是什么?历史就像这条大河,它从发源地而来,一路上汇合了不知多少股水流,浩浩荡荡奔向大海。
历史没有偶然或如果,一切都是在相当漫长的时光中累积了各种势后所产生的必然。
就像这条大河最终一定会汇入大海一样,你或许可以阻止某条溪流汇入其中,但它终究要一路东去。
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力量而停止,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愿而改变方向。颖汝联军败灭后,齐润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之前以为变动某个人物的命运,撬动某个事件的走向,就能让历史易辙,此时看来还是想的有点太简单,历史会自动修正某些误差,它会继续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因为它的势已经形成了。
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就在齐润沉思的时候,船已经划出了很远,夜色中的大河波光闪闪仿佛一条闪着银鳞的巨龙蜿蜒向前,无尽无休。齐润将心中的忧虑按下,虽然此去广宗,不啻自投死地,但那里有很多他不能舍弃的东西……
齐润深深地吸了口气,前面已经可以看到河岸了,距离不过十几米,总不能这个时候掉头往回走吧。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罢。’
就在齐润打定主意之时,前方岸上忽然响起一声号角,然后一声大喝惊得他手足无措。
“什么人在此偷渡!马上停船!否则格杀勿论!”
“卟”
伴随着大喝声而来的还有一支羽箭。
看向对岸,只见滩涂之上的岸崖亮起十几只火把,火光下影影绰绰立着数十个开弓搭箭对着自己这边的兵士,他们身后还有很多拿着矛戟的人影,黑黢黢的,看不出有多少人。
为首之人将官打扮,手持空弓,冷冷的看着这边。
“糟了!”齐润瞬间觉得四周的空气冰冷刺骨,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见王白按住了做势欲起的典韦站了起来。
“官长,我们是跑商的!现在到处打仗,生意没法做,打算结伴回乡!”
“放屁!既然是跑商的为何不走延津渡反而要偷偷野渡!”
“嘿嘿,官长,延津渡盘查太严,耽误时日,兄弟们急着回家,忍耐不得,这才不得已走的野渡。”
王白说着,从身边摸出个小袋子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官长!我有凭信,行个方便吧!”
“哦,既然有凭信,丢过来看看!”
离岸十几米,王白估量了一下,耸了耸肩,把袋子递给了典韦,指了指岸上。
典韦接过袋子颠了颠,站起身来手一扬,袋子稳稳的抛向那个将官。
将官将手一捞,把袋子接住,就着火光打开,露出一抹微笑:“上岸吧!”而后他一挥手,队伍渐渐离开崖岸,火光远去重新回归晦暗。
“谢过官长了!”
三条小船如蒙大赦,飞快的划到岸边,这边的登陆处也是一片芦苇滩涂,众人跳下船来,又七手八脚的把浮云也牵下来,经历过一场虚惊,此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老人、小男孩还有那几个妇人早就坐回了船上,准备返航。
齐润站在岸边恭敬施礼:“多谢程老丈!”
“嗨,小兄弟,说的啥话,啥谢不谢的,行了,去吧,大家保重啊!”老人挥了挥手,用桨一撑岸底,小船荡离开来。
“老丈保重!”
“叔叔们珍重!”
“保重!”
齐润立在岸边,望着三条小船渐渐划离,长舒了一口气,回转身正准备要走。
‘嗖嗖嗖’
数十声弓矢破空的响音从齐润头顶上越过向着河面飞去。
齐润先是一惊,继而心中一凛,双眼大睁,急忙回身去看河面。
只见三条小船上面插满了箭羽,老人倒伏在船帮上,手里还握着桨,小男孩倒在船尾,脸冲着岸这边,月色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还在望着岸上,另一条船上有个妇人还在扭动挣扎,但紧接着又是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于是那妇人便再也不动了。
小船失控,开始顺流而下。
崖岸上的火光再度亮起,摇曳着,将河面映照得一片血红。齐润呆立当场,眼前的景象如同噩梦一般,让他无法置信,那些刚刚还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在羽箭下消逝。他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悲痛,一股热血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