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南长公主在芙蓉园自戕的消息，终究还是传了出去，朝堂议论纷纷，有人想起她过往的风姿和沙场功绩，不免暗中感到惋惜。
那是一位，让人惊叹的公主，十七岁以一杆长枪搅动南境风云。风华绝代、巾帼英雄、一代传奇，这些话放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自古有帝王、太子、皇子征战沙场，公主做将军，她却是头一个。
人们该敬仰她，爱戴她，以她为榜样，在她死后为她建庙祈福。
可——她是一个反贼，一个罪人。
如果……如果她不曾做那些事情就好了。可是，时光无法倒流，人生也没有如果。
得知母亲的死讯，李清号恸崩摧，持着剑，哭着将屋子里的所有名贵的摆件砍得稀碎。
侍女们跪在门外垂眸流泪，不敢进去拦她，灵儿跪行上前，哀声道：“郡主……您把剑放下好不好？您别伤着自己，长公主……长公主在天之灵，定不希望见您如此难过。”
李清一剑劈在桌上的一棵红珊瑚摆件上，将珊瑚与几层珍珠底座劈成两半，银线崩裂，串在一起的圆润银白的珍珠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
这是南海进贡的珍宝，十分稀有，本是摆在御书房的。李云昭觉得她会喜欢，便送给了她。
山河锦绣的垂幔、七彩琉璃的杯盏、描金丝石榴的花瓶、镶嵌红宝石的金冠……所有李云昭赠送的，她曾喜爱至极，视若宝贝的物件，和她一场手足情深的美梦，都在一夕之间，被砸得粉碎。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命真好，身边的亲人都那么疼爱她，娇宠她。她什么都不必做，撒个娇，她们就会将她喜欢的东西拱手送上。
她蛮横无理，她娇生惯养，从没吃过什么苦头，母亲兵败之后，疼爱她的姐姐走上了高位。
她想，姐姐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给她撑腰，为她着想。她依旧可以做一个刁蛮任性的郡主，什么都不用烦恼，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地过完这辈子。
远远的，浩荡的队伍越行越近，停在了明月宫前。
李清哭着闹着要见李云昭，李云昭便来了。
她眉目平淡如山涧流水，看不出喜怒哀乐，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独自一步一步走上宫殿。
汤予荷欲抬脚跟上，她却道：“谁都不准跟进来。”
殿内一片狼藉，价值连城的东西都成了残片废墟。
李清提着剑乱砍，察觉有人走近，猛地转身而后剑尖对准了李云昭。李云昭垂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利剑，没有后退，眼中神情不清。
李清的手在发抖，白皙的脸上挂满泪痕，觑着她，眼泪愈加汹涌。
“为什么……为什么？！”
她撕心裂肺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她杀了？她都把西南的统辖权还给你了，兵权也没有了，她对你有什么威胁，你为什么不放过她！？”
李云昭心如石裂，忍着疼，开口解释：“不是我，姑母是自戕，不是我杀她，我没想过要杀了她。”
“你骗人！你骗人！”李清声嘶力竭地朝她咆哮，眼中含着泪，恨意昭彰。
“你把我当成傻子骗，你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做皇帝的，都一样虚伪恶心！你就是不放心她，你就是不放过她，所以……你逼她自杀，这样好全了你的目的和贤名！”
她字字珠玑，声声犀利，将李云昭的心脏揭露，赤裸裸地剖开检验。
黑的。她的心是黑的。
李云昭嘴唇嗫嚅一下，声音干涩，竟无耻地为自己分辩道：“清儿……我知道你恨我，但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姑母的选择。”
“你胡说！”李清脸色惨白，哭喊道：“你若想保她，她又怎么会死？她答应过我，要替我找世上最好的儿郎，要看着我出嫁，要陪我一辈子的，她怎么会去死？！”
李云昭说不出话，她忽而觉得自己确实如李清所想所言的那样，道貌岸然，虚伪极了。
是她在处置长公主的事情上不够坚决，没有事先明令禁止，若她下定决心要保下长公主，方鱼年还敢冒着君臣忌讳，去刺激她自杀吗？
见她呆愣在原地，像是被自己戳穿了内心，李清悲愤欲绝，“李云昭，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提着剑，朝李云昭挥去。
薄而锋利的剑刃在触及李云昭脖颈的一瞬间，旁边忽窜出一个人影，一剑挡开了李清的袭击，三下五除二，将她手中剑挑飞。
当——地一声，剑飞出，扎进了一旁的柱子上，长长的剑身晃了几下，没有掉下来。
仅仅一招，可见其人内功深厚。
李清一个娇生惯养的弱质女子，自不是路崖的对手，瞬间便被他打得后退倒地，白嫩的手掌撑在地上的碎片，锋利的碎片扎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好似感知不到痛意。
路崖将剑横在李清面前，李云昭心中一震，连忙喝道：“住手！”
路崖手一顿，将地柱子上的利剑拔起，尽忠职守地退到李云昭身后。
李清倒在金玉满地的废墟中，零落无助，她抬头看着李云昭，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嚎啕大哭起来。
“你把我娘亲还给我！”
绝望的声音里，掺着怨恨……和哀求。
“我什么都不要了，这些绫罗绸缎，珠宝玉石，我都不要了！我只要我娘亲，你把我娘亲还给我！”
李云昭心中苦涩难忍，蹲下身想去抱她。
李清用流着血的手抓住她的衣襟，那双漂亮明媚的眼睛哭得红肿，死死地盯着她，双手慢慢上移，忽而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李云昭，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李云昭喘不上气，胡乱地握住了李清的手腕，可没等她挣扎，脖颈上的双手便无力地松开了。
李清颓废地坐在地上，发髻凌乱，看着李云昭，恨声道：“你能杀我娘亲，我却杀不了你。我不如你狠心，从来事事都不如你……可是李云昭，像你这样自私无情的人，是绝不会如意的，老天有眼，一定会惩罚你，让你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李云昭茫茫然地望着她，听她说出这样的狠话，脸色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李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冷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