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北城新开了一家酒楼,叫作“望铭轩”,这几日开业酬宾,只要入席上座,不管点什么菜,每一桌都会送一壶好酒,半只烧鸡。
酒楼从早到晚,时时人满为患,大多数人冲着这一壶酒和半只烧鸡慕名而来,点上一二个小菜,付个半吊钱,便能吃饱喝足。
酒楼的厨子是从奉姑跟着李云昭来的,做菜的口味颇具奉姑特色。
李云昭吩咐陈掌柜留了雅座,一则是想方鱼年很久没尝到奉姑的口味,二则在自己的地盘,比较放心。
大堂人多眼杂,为免节外生枝,李云昭带着知春和一脸心虚的齐行,从酒楼后院的侧门进入。
虽然生意繁忙,但陈掌柜还是抽空来迎接李云昭,一边带她走上楼,一边道:“姑娘,您还别说,京都的人是挺喜欢奉姑菜的,有一道酱鸭,最受欢迎,每日进三十只鸭子,都不够卖呢。”
李云昭抬眸环视大堂一圈,点头笑道:“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巴不得每天都这么实在呢!”陈掌柜呵呵一笑,满面红光。
李云昭问道:“家中都安顿好了吗?在京都住的可还习惯?”
“好!姑娘帮置办的房子又宽敞又透亮,还近酒楼,我每日出入特别方便,姑娘还给我那愚儿找学堂,我哪里能不舒畅,只盼着能好好把酒楼做稳做大,不枉顾姑娘一片苦心。”
进了雅间,李云昭便吩咐道:“一会儿方大人要来,你派人去侧门迎。”
陈掌柜只知道跟着李云昭是来京都做生意的,不知道其中有方鱼年的事情,惊讶道:“方大人也来京都了?”
李云昭点点头,胡诌道:“他本来就是从京都出去历练的,到时间自然调回京都了,不过官场的事情紧要,什么都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明白吗?”
陈掌柜一脸了然,连连称是。
不过等了一刻钟,方鱼年便被小厮带进了雅间。
他穿着一身暗银色的长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青色玉簪横过团髻,面色比在牢房里好了许多,淡淡眉色带着一点笑意,显得柔和可亲。
李云昭打量了他一眼,笑道:“看起来精神多了,这太子少傅是不是比一州刺史好干多了?”
方鱼年也没客气,进了门就自己拉开凳子坐下,倒了一杯热茶呷了一口润喉,“现在太子还小,不过就是要专注学功课,不如刺史府事务繁忙,我这日子自然松散。”
“没出什么事情吧?”李云昭问道。
方鱼年笑意从容,耸肩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倒是汤予荷,他没事吧?他闹那一出,我也不敢上门去看他,要不然再惹那位生疑。”
此时门外敲响,陈掌柜推门而入,领着几个送菜的小厮进来。
小厮井然有序地上菜,陈掌柜在一旁带着笑脸道:“姑娘,方大人,这些都是奉姑的特色,你们尝尝可还合口。”
“好。”李云昭微微颔首,朝他示意道,“外边人多,你去忙吧。”
陈掌柜本来还担心人手要不够用,听她这么说,便安心带着小厮出去了。
门关上之后,隔绝了外边的声音,雅间安静下来。方鱼年倒了一杯酒,朝李云昭敬去,沉声道:“你本来不用回到京都的,是我把你拖累了。”
“说的什么话,不喜庆。”李云昭啧了一声,举起酒杯,笑意吟吟,“祝贺我们,升官,发财!”
方鱼年笑了,仰头喝尽杯中酒,“好,升官!发财!”
喝下三五杯酒,李云昭眼看气氛到位,便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前段日子寄信回奉姑,捎问了杨姑娘,杨姑娘便也送了一封信来。”
她说着停顿一下,转头从知春手中接过一封未开启的信,慢慢推到方鱼年的面前,“我还没看过。”
方鱼年捏起信封,看着信封上的簪花小楷清丽秀雅,沉吟片刻,无奈笑道:“这上边写的是你云昭的名字,又不是写给我的。”
李云昭夹起一片去骨的酱鸭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鸭肉瘦而不柴,裹着酱香味醇厚,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享受美食,悠悠道,“我猜里边十句话,有三句问我,七句问你。你要不信,咱们打个赌。”
方鱼年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李云昭伸出五根手指,财大气粗道,“我赌五千两。”
方鱼年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非常自然地将信封揣进了衣襟内,“不赌,我的古董没了,我没这么多钱。”
李云昭摆摆手,笑得促狭暧昧,“你没钱,但杨姑娘有钱啊。”
方鱼年老脸平淡如水,一本正经道:“官不敛民财。”
这撇清关系撇的是相当有水准,当然,如果他没把那封信揣起来,就更有信服力了。
李云昭哂笑:“行行行,就我贪,你们都是清官好民。”
吃饱喝足后,李云昭将一个描金绘彩的紫色盒子,慢慢放在方鱼年面前,“汤予荷养伤来不了,这是他赠你的升迁礼。”
方鱼年一挑眉,拿起盒子看了看,又放回桌上,摇头笑道:“五千两,我可不敢收啊。”
李云昭看着他,有些无奈,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又知道了。
“放心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能帮他我会帮的,不过他最近想官复原职有点难,起码得等到年后,我估摸着,也就春闱了。”
李云昭扶额,骤然被戳穿心思,脸上有点臊得慌。
没想到有一天,她李云昭也要走这种虚与委蛇的套路,真是世风日下。
看她一副吃瘪的样子,方鱼年莫名心情大好,一边起身走出门,一边摇头叹息道:“哎呀,天理昭昭,人心易变呦。”
李云昭又叫人新做了几个菜,装进食盒里打包带走。
此时到了傍晚,酒楼内进了更多客人,大堂内是坐得满满当当,喧哗热闹。
李云昭正走下楼,一抬头,骤然与一张熟悉的脸对上,秀眉温和,眼神却冷然凌厉。
正是一身布衣干净的林效。
这位两袖清风,毫无铜臭之气的清官,估计是冲着酒楼的一壶酒、半只鸡而来。
李云昭平静如常地收回视线,只当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面不改色从他的旁边走过。
“等等。”林效脚步一顿,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李云昭疑惑地回头看他,“这位公子,你在叫我?”
林效打量着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冒昧一问,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云昭闻言,似有些惊吓,看了他好半晌后,掩嘴忍俊不禁道:“我说公子,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点吧?”
她说完这一句,扭头款款离去。
然而林效并没有就此罢休,竟跟着她从楼梯下来,随她向后院走去。
李云昭一时有些心惊,扭头看他,出声制止他的行为:“客人,此处乃内院重地,还请留步。”
此时陈掌柜见到有人纠缠李云昭,噔噔地跑上前去挡住了林效,打圆场道,“这位贵客,今日惠赠暖酒一壶,烧鸡半只,您楼上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