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李清回去筹钱,李云昭一个人在街上晃晃荡荡地乱逛,从内西城走到外北城,走累了就坐在桥边的小茶铺,买了一碗茶水,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路边嬉戏打闹的孩童。
开茶铺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老板娘动作干脆利落,给李云昭送上了一壶茶水和一个茶碗,另加一小碟干果。
李云昭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对老板夫妇笑道:“老板,你们这茶水铺子开得好啊,依靠柳岸,遇水而发,左有桥,右有道,前路宽阔,人来人往,定然生意兴隆吧。”
老板娘笑了笑,连忙摆手,“嗨,不过卖碗茶水,也就足够养家糊口罢了。”
此时有风尘仆仆的一青年男子勒停马,大步走进茶铺,朗声道:“老板,来壶茶水!”
此人身上背着包袱,脸戴面巾,上边沾了一层灰尘,似从外地远赴而来的。
老板娘才把茶水送上,他像渴极了,人还没坐下,倒了一大碗茶,扯了面巾仰头喝下。
只见此人眉色极浓,单眼皮的狭长双眼,瞳孔眼色稍浅,鼻梁挺拔,轮廓硬朗,身形粗犷,指上有茧,瞧着是个习武之人。
李云昭看了他一眼,却拧了拧眉,认出了此人。
是她向林伍撒谎冒充的——马衔。
马衔快速喝了两碗茶,留下茶钱,又翻身上马离开。
李云昭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又低头慢慢喝茶,一旁的小孩蹲在一边,用石子在石板路上写写画画,口中念着《千字文》。
孩童声音稚声稚气,念得磕磕绊绊,时断时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李云昭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在地上写得歪歪扭扭字,手一指,毫不委婉,“这个字错了,这个也错,这个……这个……我看看啊,就对了八个字。”
几个黄毛小孩齐齐抬头看她,其中一个一脸不服气,“你会写吗?你写来看看啊!”
李云昭不屑地笑了笑,从一个小孩手中拿过石子,“都瞧好了,跟着我念。”
她蹲下身,捏着石子在地上划出白痕,写一个字,念一遍:“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几个孩童围在她身边,有的干脆趴在她的身上,跟着她摇头晃脑地念,清脆的声音悠悠荡荡,响彻一方。
不觉时,暮色将至,茶铺夫妇二人已经开始收拾铺子了。
在空地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李云昭写得手腕疼,扔了石子,朝一众还意犹未尽的孩童挥手,“好了,回家去吧。”
有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轻轻扯着她的衣袖,问道:“姐姐,你明天还来吗?”
李云昭一愣,朝她笑了笑,“不来了,我明天还要去别处玩呢。”
“玩什么?”
“对啊,有什么好玩的?”
一听有关于玩耍的,几个孩童就叽叽喳喳的问起来。
李云昭一脸神秘莫测,笑呵呵道:“不告诉你们,很好玩的哦,但是小孩玩不了。”
后因她这句话,几个小孩一晚上抓心挠肝,尽在思考这个“好玩”的到底是什么。
老板听他们念了半天,好奇地走出来瞧了一眼,哎呀一声,惊叹道:“姑娘写的一手好字啊!”
他左看看右看看,摸着下巴,越看越惊奇,啧啧赞叹,“漂亮,实在漂亮!怎用石头写的都能这么……漂亮!”
李云昭但笑不语,将茶钱放在桌上,潇洒地转身离去。
她这一日四处游荡,走得双腿酸胀,慢悠悠地回到冠武侯府时,太阳已经落尽,天色昏暗,四处点起了烛灯。
见她进了侯府的门,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的陈敖才从另一个侧门进入,熟练地往松风阁而去。
陈敖进了书房,却见汤予荷脸上寒色郁郁不散,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贾小姐回来了。”
汤予荷搁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头,“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去了一趟萱南长公主府,与永元郡主在千味楼相见,她们在阁间密谈一个时辰,分别后贾小姐在城中四处游走,去广香斋买了一份榛子酥,又在何台听了一出《琵琶记》……”
李云昭刚回到松风阁,走到桥廊时,便见到一个人影坐在池岸边,手中挑着一只烛光黯淡的灯笼。
待她经过时,那人影幽幽道:“天黑了。”
李云昭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看他,好意道:“岸边路滑,大人坐在此处,小心别跌进池里。”
“谢殿下关怀。”
李云昭眉头紧蹙,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不客气道:“明日我要去六合司查看卷宗。”
“是,我明日安排好。”灯笼里的烛火摇晃两下,熄灭了。汤予荷刚站起身就滑了一脚,身形一晃,差点摔进池里,堪堪抓住旁边的柱子。
李云昭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就说吧。”
“殿下,能过来扶我一把吗?”
李云昭站在桥头,看着他的身影,伸出了手,淡淡道:“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汤予荷随手扔掉灯笼,手掌握住她略显瘦小的手,语调温和,怜惜道:“殿下,这具身体太弱了,需要好好地补一补。”
他虚虚拉着李云昭的手,走上桥廊,自顾自道:“殿下以前很健康,手很有劲,能拉开百斤重的弓箭,骑马射猎总是第一名呢。”
李云昭有些恼火,“汤予荷,你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殿下。”汤予荷又重复一遍,继续道,“除了这个称谓,臣不知该如何称呼殿下,请殿下指教。”
李云昭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叫贾姑娘。”
“假的,贾姑娘……”汤予荷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是殿下的臣,而非贾姑娘的臣,殿下若用贾姑娘的名义命令我,恕我不能听从。”
“你什么意思?”
汤予荷不答反问:“殿下此后作何打算?”
李云昭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冷眼看他,“看完卷宗,离开京都。”
“此后呢?”
“山高水远,浪迹江湖。”
“……”
汤予荷沉默无言地望着她,桃花眼中藏着寒气幽深,似失望似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