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伍瞪了瞪眼,惊讶于她这么大惊小怪,朝她低咳了一声,示意她镇定点。
路崖却是冷笑一声,布满茧子的手指轻扣桌面,慢条斯理道:“你是马衔?”
“不……”李云昭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匍匐在地上,“求大人恕罪,小的并非有意欺瞒,小的只是想求一条活路才对林伍大哥说谎的。”
林伍瞪眼哎了一声,“这什么意思?”
他话刚出口,路崖便瞥了他一眼,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蠢货”。
林伍摸了摸鼻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这小乞丐骗了,脸一热,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路崖拍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到六合司头上,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李云昭张了张嘴,“我是……”
“抬起头来。”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汤予荷依靠在软枕上,垂眸凝视着面前的瘦弱少年。
李云昭的心骤然一沉,手指抓着衣袍,慢慢蜷紧起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李云昭微微抬起头,垂着眼睑,低眉顺眼的,“求大人饶命。”
汤予荷一双桃花眼端详着她,忽然皱了皱眉,“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为何假冒马衔?”
李云昭瑟缩着道:“我……我叫迁松,今年十六岁,无父无母,本是马衔少爷院中的一个仆从,马家出事那一日,我受少爷差遣,去给郊外清修的小夫人送信,待我回去时,府中已被查封,所有人皆被官府收押,我不敢去官府自首,便逃离京都,一路流浪至顷州。”
李云昭一顿,可怜道:“我实在太饿了,快要饿死了,斗胆欺骗林伍大哥只是想讨口吃的,我虽命贱低微,只是一介尘泥乞丐,可一生从未作恶,不曾诋毁人言、盗人财物,我只是不想死!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路崖听完显然不信,面无表情道:“条理清晰,口才不错,胆子也够肥,不过,既知道六合司,竟不知道六合司的手段吗?”
李云昭叩首求饶,“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路崖不耐烦听人哭求,雷厉风行,当即道:“来人,提到马厩去审,别把老子的地板弄脏了。”
门外快速进来两个黑衣人,架起李云昭跟架小鸡崽似的。
汤予荷却突然出声道:“杀鸡焉用牛刀,六合司的刀是斩官杀将用的,杀什么乞丐,正好我手生了,这个就留给我练练手吧。”
“随你的便。”路崖摆摆手,起身大步离开。
李云昭被两个黑衣人重新扔回地上,林伍路过她时,脚步微顿,拧眉看了看她,暗自叹气往外走。
六合司的人离开后,竟只剩床榻上的汤予荷,房间一度寂静无声。李云昭跪坐着,垂着头,枯瘦的手撑在冰凉地面,不自觉用了力。
“怎么不继续求饶了?”汤予荷语气淡淡地出声道,“莫非,你知道求路首领有用,求我没用?”
李云昭下颌骨咬得紧绷,缓缓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不忿,“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中,人命贱如蝼蚁,大人又岂会在乎蝼蚁求饶?”
让她求汤予荷饶命?
放他娘的狗屁。
大不了死了重做孤魂野鬼。
床上的谪仙人看她像在看一个玩物,嗤笑一声,“还算有点骨气——姑娘,只要你道明身份,我亦非辣手摧花之人。”
李云昭浑身一僵,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竟被他看出来了。
汤予荷道:“你清楚马家的祸事,也知道马衔没有在那场祸事中死去,否则你怎敢明目张胆地冒充马衔。能得知这些事情,十六岁,女子,读过书,会被马家祸事牵连导致流浪他乡,莫非,你是马闫的私生女?”
没等李云昭反应过来,汤予荷便沉吟一声,自信道:“看来是了,马闫好色浪荡,没娶妻前已有好几房小妾外室,你叫什么名字?”
李云昭沉默片刻,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一时分不出他是在诈她还是认真的。
“陈敖。”汤予荷唤了一声,黑脸汉陈敖便走了进来。
汤予荷十分平静地吩咐道:“去给这位姑娘买几套合身的衣裳,嗯,还有鞋子。”
“啊?”陈敖诧异地看看地上的小乞丐,又看看床榻上的主公,满脸茫然,他却不是惊讶李云昭的女儿身,也不是质疑汤予荷奇怪的命令,而是指了指窗外的夜,“现在吗?可是天黑了,布衣店都关门了。”
汤予荷面含淡淡笑意,只是看了他一眼。陈敖摸了摸鼻子,明白了意思,可不就是让他自己想办法。
看她依然跪坐在地上,汤予荷道:“起来说话,地上凉。”
李云昭实在捉摸不透这个奸诈小人的想法,只得顺从地站起来,看他接下来要耍什么花样。
陈敖打量了她两眼,一脸难言地转身出了门。
“你好像很抗拒和我说话,我有这么可怕吗?”汤予荷又道。
李云昭一脑门雾水,“小的惶恐,只是不太明白大人是什么意思。”
汤予荷拿起手边搁置的书册,慢慢看起来,“没什么意思,本官素来怜惜美人,况且你兄长马衔在我手下做事,你既是他世上最后的血亲,我自然要令你二人团聚。”
李云昭又沉默了。
汤予荷捻书页的手指一顿,“怎么,你还想在这里当乞丐?女子只身在外多危险,你应该有所经验,不然也不会假扮成男人,马衔和你是世上最后的血亲,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嗓音如平静的流水,缓和而清爽。
可在李云昭耳朵里,却像是一把利刃尖刀,藏着毒抹着药,预将人凌迟。她了解汤予荷,他绝不是个这么好心的人。
她敛眉垂目,拱手感激道:“是小的多虑了,多谢大人搭救!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小的祝愿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汤予荷翻了一页书,声音很低,似在自言自语,“长命百岁,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有寿而非福,有福而短寿。长命百岁,若不搭配幸福安康,或许,反而是诅咒呢?
“去吧,明日启程回京都,早些休息。”他摆摆手道。
“多谢大人。”李云昭低眉顺眼地从房中退出,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间房。
半个时辰后,有人敲门将两套衣裳送来了,布料还算柔软,比林柒给的那套好多了。
李云昭将两套衣裳包起来,穿了上了鞋子,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摸到马厩。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东西,还是先溜为妙。
她挑了好一点的那匹,拍拍马头轻声哄道:“乖乖,不要出声,咱们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