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望被这光刺得下意识偏过头。
光线偏移,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待眼睛能适应这光亮以后,虞望转回脸,抬眼一瞧。
随野就站在他跟前,鞋尖离他的鼻尖只有十几厘米,自下而上的角度望去,高大得不可思议。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旁边突然炸开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
“砰!”
虞望一僵,机械地扭过头,正对上随野脚边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两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随野松开拽着衣领的手,把那个闯入者像扔死狗一样扔到地上。
自顾自走到一旁,扶起一个凳子坐下,两腿交叠,锋利视线刮过虞望的脊背。
“你还要在那里趴多久?”
闻言,虞望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唯唯诺诺地走到随野面前。
丝毫不见在暗室里对随野动手动脚的大胆模样。
随野捏了捏太阳穴,“01,接通电源。”
话音未落,刺啦几声电流掠过耳际,屋子里恢复照明,亮如白昼。
随野冲虞望摆摆手,语气冷淡,打发他道:
“这里没你事了,把记录给我,你的晚饭在保温箱里,吃完赶紧回房间。”
虞望“哦”了一声,从衣兜里拿出那叠变得皱巴巴的纸,递给随野。
又偷偷瞥了眼地上那个生死不明的闯入者,这才抬脚往外走去。
虞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遭忽得安静下来,只剩下随野翻动纸张的哗啦声。
他一页一页看过去,虞望确实在这方面下功夫了,不仅把数据记录的很详细,而且标注在最后的,关于生态系统运转的有些想法,角度很新奇,是先前未曾设想过的。
全部看完以后,随野整理好那些纸,视线落到旁边一动不动的闯入者身上。
“别装死了,起来。”
在逐渐降温的目光中,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慢吞吞地抬起半张脸。
沾着血的眼睛微微一扬,露出来个带着示弱意味的笑。
“哎呀,被发现了。”
随野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几颗子弹头,借着灯光,细细摩挲着边缘的花纹。
如果他没提前感知到蒋南松的闯入,那这些弹头就该出现在他的心口处。
端详完,随野视线上移,落到对面老老实实跪着的蒋南松,指间夹着其中一枚弹头,通体银白,随着他微微转动的动作泛着冷光。
“自己做的?”
随野打他是往死里下手的,蒋南松伤势惨重,骨头断了好几根,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这会儿头晕脑胀,有点跪不住,额头的伤口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淌着血。
听到随野的话,蒋南松勉强打起精神,抬起半张脸,肿胀的眼睛掀开一条缝,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随野。
“咳咳…你怎么知道?”
随野把子弹头收起来,面不改色,“猜的。”
蒋南松一愣,刚想说什么,五官却因为剧烈疼痛而扭曲一瞬,龇牙咧嘴地倒吸好几口冷气。
片刻后,他才嗓音沉闷地开口:“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真看出来了…这种特制弹头可是我费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出来,专门用来对付你的。”
随野扯着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确定这种垃圾能杀了我?”
蒋南松不服气地小声嘟哝:“这次是被你摆了一道才失败的,下次,下次我肯定能得手…”
“下次再说下次” ,随野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跪好。”
蒋南松下榻的肩膀瞬间挺直,熟练地将手放在大腿上,像是做过千百次那样,保持着正襟危跪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随野单手撑着下巴,把玩着那几枚弹头,嗓音没什么情绪。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我…”,蒋南松皱起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外面忽得响起一道轰隆隆的闷响,跟什么东西要坍塌一般。
他话头一顿,朝走廊的窗户那里望去,外面黑压压一片,时不时窜出几道闪电,短暂照亮一瞬。
看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会有一场大雨。
为保持磁场稳定,电力系统暂时关闭了一部分,走廊里再度陷入昏暗的状态。
在接连不断的雷声里,蒋南松沉沉开口:“威利死了,葬礼在三天后。”
随野转动的五指一顿。
哗!
就在这时,一道青白色的闪电撕裂天空,直直劈了下来,但被防护罩拦住,密密麻麻的电流分岔游移,防护罩猛地亮起。
随野敛着眸,沉默无言地坐在那里,被闪电与灯的光线交替映照。
整个人瞧起来,像是那种严重缺乏暖色调的古画里,孤独清冷的幽魂。
气氛莫名沉寂下来。
看着这样安静的随野,蒋南松舌尖舔了下泛着血腥气的后槽牙,短暂地产生了一个错觉。
这个人…这个人似乎也是能被伤害的。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蒋南松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或许是过去经常挨随野的打,都挨出来毛病了。
蒋南松总觉得随野得是那种瞧不起所有的人跟物,什么都不放到眼里的刁样。
现在这副了无生气的表情,可一点都不适合随野。
蒋南松反复磨牙,张嘴,又闭嘴,最终吐出一口气,语气生硬地开口:
“在这破地方,死亡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威利…那个老傻子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见他女儿,说不定对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呢,你不用替他…”
不用替他难过。
蒋南松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安慰还没讲完,随野便出声打断他,“什么时候死的?”
情绪到位,猛灌鸡汤的蒋南松,被随野突然转变的话题带得一怔。
他挠挠脸,“…大概四天前吧,我也是才知道,然后就过来找你了。”
随野收起弹头,站起身,神色如常,“嗯,我知道了。”
见随野要走,蒋南松赶紧露出个讨好的表情。
“要下雨了,随大科学家,收留我两天呗,到时候咱俩还能一块儿去参加葬礼。”
时至今日,地面上的雨依旧是孕养万物的存在,除了人类。
雨里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病毒,只要人类沾上一点,就会引发一系列的感染症状,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脱一层皮那么简单。
与之相反,那些变异兽变异植物什么的,却可以在雨里活得滋润无比,甚至还能发生二次变异,朝着更高等级进化。
所以每逢下雨,属于人类的灾难便宣告降临。
蒋南松其实有办法避雨,他本来的打算也只是过来通知葬礼的事,顺带看看随野最近过得怎么样。
如果随野过得不顺,那么他会高兴一整天。
如果随野死了,那么他将会高兴好久,甚至会去整几箱大地红,在随野的坟头放一放。
但在看到刚刚那个听到多年好友的死讯,缄默无言的随野时,蒋南松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蒋南松语气诚恳,示弱意味明显。
随野扭头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个方向,“你住那儿。”
蒋南松顺着随野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不是自己之前常住的那个房间,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为什么让我住那间?”
随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里是我家。”
言外之意:
我让你住哪儿你就住哪儿,哪那么多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