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胤就这样看着她,当初那个动不动又哭又笑的小丫头,如今长的娉婷玉立,姿容无双。
就是这性子,却是越来越不讨喜了,以前多乖啊,如今就跟长了刺的倭瓜一样,动不动就扎人。
而这时,孟婉没有注意到容胤看着她,方才她打人的时候,手指用了力,这会手指包裹着的蚕纱里面感觉有些异样。
当她将蚕纱层层撕开,指尖猛的一紧,便见着那原本还黏着些许的指甲骤然扯开了。
而容胤也同样见着了,眉头一拧,立马从床上起身,转瞬之间,那片指甲便被他拿在了手中。
“殿下,你还给我。”
孟婉脱口而出,伸手就去抢,容胤却将那指甲往身后一背,转瞬间就将手掌摊开到她面前。
“抢什么?都弄掉了。”
看着他眉宇间浮上沉色,孟婉又再次看了下他的手掌,果然自己掉的那片小小的指甲不见了踪影。
“指甲上面有血迹,会污了殿下的手。”
她低头而出,说完,又转过身,将手上另外的蚕纱给解开。
果不其然,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全都脱落了,好在,除了方才那只,这剩下的都没有黏在一起,轻轻一动便掉了,也没有疼的感觉。
她拿出之前御医给的药涂抹在脱落的甲肉上,没有留意到容胤的目光正凝着她的手指。
脱去指甲的甲肉,粉粉的,看上去就像是刚出生的小老鼠,容胤心尖漫过一丝疼痛。
当初那竹签扎进去时,该有多疼啊。
这小丫头怎么忍得住的。
这么一想,他伸出手,孟婉没留意,手里的药瓶便被他拿了过去。
“孤替你上药吧,你这手不方便。”
孟婉看了看,自己已经上好了五根手指,确实要上另外一只手,有些不便。
“多谢殿下。”
她想拒绝,但也知道,既是容胤打定了主意,她就算是拒绝,他也不会理她。
索性就承了这份情,也好过于惹恼了他,指不定他就赖着不走了。
难得见到小丫头没有拒绝,容胤将剩下的手指一一上药,又再用蚕纱给包上。
“好了。”
他将药瓶放下,“御医可有说,几时这指甲能长出来?”
“约摸月余就能长出来了。”
听到这话,容胤眼眸暗了暗,“还要月余这么久?”
“御医给的药很好,不然恐怕还得要多花些时日呢,不过托殿下的福,我现在在掖庭不需要做事,想来会长的更快些的。”
她的声音这会柔柔的,灯光下,眸子璀亮,容胤看着她,轻呵一声。
“这会知道托了孤的福了?”
“唉。”
孟婉听闻这话,不禁深叹了口气,“奴婢不傻,只是奴婢福薄,承不起殿下的福气,殿下日后还是当奴婢仍在那天牢里吧,莫要再来掖庭这样污秽的地方了。”
这是离开天牢后,孟婉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同容胤说话。
从前,她会想着他念着他惦着他,可如今,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没了那种想见的念头,只剩下倦累。
她不知道容胤现在这般对她,到底是因为什么,那几年积累下来的年少情谊与指天对月的盟誓,早已被消磨的不留下一丝气力了。
她或许午夜梦回之时,还会想起那时的孤勇,但如今,再让她选一次,她必定不会再心存奢念,而是只会将他当作一个主子来侍奉。
“时辰不早了,殿下请回吧。”
见着容胤不说话,孟婉再次开口,往后退了两步,恭敬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宫女该行的俯首礼。
“奴婢恭送殿下,殿下千岁长安。”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容胤眼中那原本浮腾起来的火簇,顷刻间湮灭,只剩下无尽的漆暗。
他深凝着跪在地上的孟婉,秀颈弯垂,姿势恭顺,挑不出一点错处,但却很想让他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这样卑微的她,即便是在他们那般潦倒困苦的五年,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可是如今,她却用着最恭顺的态度,朝他刺出最痛的一刀。
仿佛在提醒着他,南宫的五年,他所付出的情意,于她来说,不值一提。
如今,她不想沾染半点。
胸中翻腾开来的汹涌,如涨潮,压都压不下去。
灯烛跳动着,房间里的炭盆渐渐熄灭,直到凉意从破败的门缝中钻进来,让人身上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
孟婉始终那样头伏在地上跪着,等着容胤离开,仿佛他不走,她便不会起身一般。
终究,容胤的唇嚅动了下,“那就如你所愿,日后,孤不会再来这里,记住,是你不要的。”
说完这句话,容胤走出屋子,随着门外传进来一股子冷风,转瞬间又被挡在了外面。
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孟婉才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已经被关上的门,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方才容胤躺过的榻上,一块莹润质地的螭龙玉佩落入眼帘,正是自己先前让德安还给他的那块。
走过去,将玉佩拿在手中,她不知道容胤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但她重新拿到这块玉佩时,心里却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有些东西,还回去了,就证明放下了,如今就算再拿回来,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她拿出一块帕子,将玉佩包好,这东西太过贵重,过几日她找个机会再托安公公给还回去。
被容胤来这一趟,闹的睡意全无,孟婉索性准备将油灯挑亮一些,做些绣活。
当她走到油灯前,准备将旧的蚕纱给扔掉时,手刚一碰到,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蚕纱里面,空空如也,脱落的指甲全都不易而飞了。
看着这一幕,孟婉不信,又再次找了几遍,还是没有。
难道是容胤拿走了?
刚闪出这个念头,她又马上拼命摇了摇头,不会的,容胤怎么可能拿走那么污秽的东西。
而且他方才就在自己眼跟前,他若是拿了,她定然是会看见的。
但就是这么离奇,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会拿,难道是自己方才扔掉而忘记了?
这么一想,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或许真是自己方才被容胤搅动了心绪,所以扔了而不自知吧。
就在孟婉在房中想着指甲去哪儿的时候,已经离开掖庭的容胤,站在清冷的宫道上,月光皎萧,长影一人。
他摊开手掌,十片小小的指甲,窝在他冷白的掌心中,一如那女子娇软的手指,曾一点点剥开他坚冷的心房。
只是如今……
将手掌重新拢起,抬起冷冽狭长的双眸,望向面前寂静的宫道,直到身影被拉的越来越远,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