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川上学走了,老三、老四顶替大哥成了家里挣工分儿的主力!
不愿意也不行,大姐出嫁了,剩下的六个孩子里他们姐弟俩最大。
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正值青壮年干活儿的年龄!
二小子今年虽然有十五了,但个子没蹿起来,比他大哥矮了多半个头。
干活不出息,吃得倒挺多!
二姐总向爹娘告状,说老四干活偷懒磨洋工,一拉车的草和柴火大多都是他这个姐姐干的。
二小子个儿不高,心眼儿可比大哥多!
甜言蜜语加小恩小惠,唬得二姐每次还是多干活。
他天性好动,让他割草,草没割上半车不是跑去逮蚂蚱,就是到河沟里捞小鱼儿。
姐让他到杨树林子里拾柴火。
柴火没拾几根儿,倒是用弹弓打了几只家雀儿回来,有时居然还能打着斑鸠。
姐弟俩在野地里吃着鸟肉烧烤,二姐心里的那几份埋怨,也随着满嘴的肉香一同咽到了肚子里!
二姐人虽然老实,但也不傻,多半是心疼弟弟!
一边吃一边对弟弟说:“姐多干点儿无所谓,也不嫌你偷懒。”
“你比姐聪明,应该好好学文化,将来像大哥一样考上大学才是正经!”
二小子非常崇拜大哥,二姐的话也听进去了。
不过只听进去了三天!
蚂蚱是不抓了,迷上了叠飞机!
二姐看他贪玩儿不用功,还把作业本儿给撕了叠飞机,恨得牙根儿痒痒!
举着镰刀追着二小子跑出二里地!
转过年来,张大川在家歇完暑假又回学校了。
回家时就交给爹娘二十块钱和几斤全国粮票,这是他省吃俭用和勤工俭学攒下的。
还说今年上大二了,再有几年毕业就能挣工资了,到时候领二老去北京天安门转转!
大川娘乐地逢人就显摆,听乡亲们都夸自己儿子有出息,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可大儿子一走,又哭天抹泪儿地睡不着觉。
大川老爹说她有毛病,当初连哭带闹不让儿子走,现在孝顺儿子给你拿回这么多钱,怎么还哭?
大川娘骂他爹没长心,说儿子上次寒假回来就瘦了,这次回来比以前更瘦!
肯定是在外边上学过得辛苦,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钱省下来给咱们。
临走应该多嘱咐嘱咐他别苦着自个儿,该吃吃,别总这么惦记家里。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尤其在那个孩子多的年代,当娘的一颗心掰成几瓣儿,有时候真是顾不过来!
大川爹只是“唉”了一声!
男人不善表达,只是劝大川娘别操心了,操心也帮不上忙。
有学校管着哩吃不了多大苦!
这几天大队部院墙上的口号:再累不喊苦,奋战保秋收!
被换成了:不误农时播种忙,来年为国多交粮!
鲜红的标语口号不仅能激励人心,还是生产大队现阶段工作的重点和方向。
每年九、十月份,是农活儿最忙、最累的两个月!
秋收掰完玉米没几天,就得把冬小麦种上。
没有机器,大牲口又少!
必须男女老少齐上阵连续奋战,才能不误农时。
场上晒着玉米粒,农民得把玉米秸秆儿砍倒扎捆拉走。
地里的根须茬子得用锄头刨出来。
秸秆儿铡碎后沤粪,茬子晒干冬天拿它当柴火做饭烧炕。
地收拾干净后,用拉车运来沤好的农家粪,均匀摊好晒上几天。
下面就是最累的活儿——翻地!
社员们间隔两米排成一排,每人一把尖头铁锨。
脚踏铁锨蹬儿,借体重一脚下去,锨头要全部入地。
然后双臂使劲儿前抬后压,借腰腿之力翻转土层把粪埋进地里。
翻地这活儿可糊弄不得,必须深翻把粪埋好!
农民指地吃饭,你糊弄地,地就糊弄你!
结果就是不长粮食光长草!
好把式不仅活儿干得又好又快,还会借力使力,干上半晌不带歇气儿的!
双手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大队虽有几匹大骡子,但比人金贵。
主要是驾辕拉车运输,再就是拉耙平地,犁地很少用它们。
把地耙平松土后,要开沟分畦,最后才能播撒麦种。
播种后八、九天要浇头遍水。
天不亮开始,人挑车运干到半夜,都浇完一遍水,今年地里的大活儿才算完事儿!
真的是粒粒皆辛苦啊!
饭吃着容易,有几个能体会到种地的难!
应该让那些浪费粮食的人,都去开荒种地亲身干上仨月,让他们知道每一粒粮食的来之不易!
清晨,还有些泛红的太阳懒洋洋地往树尖儿上爬着。
此时的大田地平整空旷,微微有一层薄雾,连家雀儿都懒得叫唤。
一颗颗生命和希望仿佛在肥沃的土地之中蛰伏着,等待秋去冬往。
它们似乎更喜欢来年春天的阳光!
日头终于爬上了树尖儿,慢慢褪去了最后一抹红晕,逐渐泛起了白光。
像个步入中年的汉子有了些许迟钝。
但他在努力地让自己变热变亮!
它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容你逃避或是想不想。
哪怕你是太阳!
待薄雾慢慢散去,远方出现一个身影,挺胸抬头大步流星地走着,眨眼功夫来到刚种完麦子的地头!
只见他头戴一顶破草帽儿,只露出一把花白的胡子。
披一件露着棉花的破棉袄,手里拎着龙头拐棍儿。
老头儿站定后,从腰间拽下一个酒瓶子大小的葫芦,凑在嘴边嘬了一口,又挂回到腰带上。
左右看了看,突然蹲到地上,用手抓了一把松软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嗯,粪上的好!水也浇过了,再有七八天就能发芽!”
说罢扔掉手里的土站起身,仰着头缓缓地吸起了气。
这口气吸的又深、又绵、又长,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
“甚好、甚好,哈哈哈……”
“世上最妙不过这五谷之精,最是益气养神!”
“黍米之光内含日月之精华,造化自然,真是妙不可言呐!”
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迈着大步向西而去。
那边涉水走过运河,再西行三十里便是连绵的群山。
他就是前些日子大闹候车室的怪老头儿!
只见他的身影若隐若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空旷的大田地里。
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他为何要去往那片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