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斜阳沉沉,浮在树海的绿波上,四季常绿的塔形针叶树林有一种静谧的美学,既不像松林那样阴森可怖,也不似桦林那般庄重肃穆。
小屋坐落在树林中。
晚风拂过,带起哗啦啦的细碎声,书架和楼梯上蒙着薄薄的尘埃,上面还有松鼠踩过乱七八糟的脚印,所有陈设还是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透着一股英国风格的温和与慵懒。
暮光撒在桌上,尘星点点飞扬在空气中,随着“吱呀”一声,有人推开屋门走进了屋子。
芬格尔瞥了眼屋子内的装饰,确认没有人为的挪动后,他放下心来,校长的沙发上还残留着他上次来时坐过的屁股印,桌上的烟灰缸里也还搁着他抽过的雪茄烟头。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时,他解开裤腰带,把U盘里的视频泄露给凯撒和阿巴斯,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强行修改了EVA的底层命令,这次他来,便是要悄摸重新再修改一次。
那个简短的命令库确实控制着EVA,这点他倒是没有骗凯撒和阿巴斯,不过视频是假的。与其说是假的,倒不如说是演的。昂热是什么人?时间零的拥有者,一把年纪了最喜欢飙车的老家伙,沉稳高效、心思细腻,连死亡都追不上他,这样的人会给他芬格尔留下安装针眼摄像机的机会吗?
视频是昂热留给芬格尔的退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世上也没有必成的计谋。越是复杂的计谋,越容易失败,三步可以完成的计划失败率占了三成,倘若分成七步,那么失败率就升到了七成,这便是着名的谋率论。
芬格尔那时觉得这句话有点愚蠢,倘若把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拆分成十步,那岂不是必然会失败?这不就成了悖论?
老家伙当时耸了耸肩,补上了一句“所以,步数小于等于九。”
芬格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
老家伙早就算好了未来的失败,到必要的时候,哪天昂热无法主持大局了,而秘党坚决要拿他芬格尔开刀泄愤,就可以把视频拿出来,把一切脏水都泼到老家伙的身上。
“就说是我这个当校长的拿学位逼迫你。”昂热笑着把红茶上的浮沫撇去。
“别人不清楚我,校长先生您难道还不了解我?我是会被学位这种空头支票支配的人吗?”芬格尔玩味地反问。
“也许呢?我想我们的芬格尔同学是一位三好学生喔。”
芬格尔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想起昂热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一脸感慨,老家伙为了路明非这个臭小子费尽波折下了这么一盘大棋,却又仅仅把路明非当成一件终结龙族历史的工具,这话,换谁来说,他芬格尔都第一个不相信,但偏偏是昂热说的。“三好学生......吗?”
如果他芬格尔也算三好学生的话,那昂热真是一位好老师,麾下不是烂泥就是朽木,又雕又扶,也毫不气馁。
“诶,校长先生,您的朽木准备自己雕刻自己喽。”
他想起凌晨EVA给他看的视频,长达十分钟的视频里,全金属的房间,路明非被拘束在金属台上一动不动,或许旁人看不出什么问题,但EVA是什么,超智能天眼!用他和路明非的话来说就是“智慧到牛逼哄哄的机器猫美少女”。
当视频里的声音被单独提出来放大数十倍后,恰好卡在混血种的听力极限外,EVA捕捉到了路明非用小指敲出的摩斯代码。
“师…兄…帮…我…出……去。”
芬格尔不清楚路明非为什么可以笃定EVA会协助他,难道这家伙猜到了自己是昂热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还是说,单纯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黔驴技穷想出来的招式?再或者,纯属相信芬格尔师兄的伟力?
不管怎么样,至少这家伙不打算真的摆烂。几天前,听到路明非的“全球发言”,芬格尔直呼二逼。
在得知路明非被火速押往秘党会议后,芬格尔更是一度准备放弃,对不起校长老师,这活我真干不了,匹配机制太差了。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稍稍策划就掀动了学院的学生,来了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之后通过EVA收到摩斯代码,他便开始了正式围堵执行部的计划,只要身后跟着足够多的人,那么执行部就没办法不听他的要求,想用弗里嘉子弹?你在开玩笑吗?自由一日从凯撒和楚子航毕业后就因铺张浪费被校董们从日历里划去了,再说了,这样的人群,麻醉弹打不过来的,如果你用加特林,那当我没说,我躺就是了,大不了后面背个处分呗。
呃...卧槽...我忘了我已经毕业了吧?还受什么处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芬格尔没料到贝奥武夫的出现,他怎么也没想到校董们居然跟着路明非一同回到了卡塞尔,这样一来他就是在学院顶级势力掌控者的眼皮子底下搞起了造反,不过幸好碰见的是贝奥武夫,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贝奥武夫带着他去见了路明非,当然只是远远地隔着观察窗看的,因为芬格尔要求当面,所以路明非也看到他了,穿得像个非主流,胸口贴着路明非的大头贴,路明非甚至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废柴什么时候拍的。
他一手扛着音响,一手拿着干瘪的紫色鸢尾花,再次天神下凡般地出现在朽木师弟的面前,一如在那晚雨落狂流的高架桥上。
至于自己和贝奥武夫之间的往事......芬格尔沉默了下来,显然这不是一段值得回顾的记忆,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窗外飘。
窗外,几只松鼠在针叶树的枝头间上蹿下跳。
等等!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信息!
松鼠!对!是的没错!上次带凯撒和阿巴斯来到这座位于林间的小屋时,推开房门,原本在蒙着灰尘的楼梯和书架间嬉戏的松鼠扑腾一下就从敞开的天窗间跑掉了,这里仿佛成了它们的迪士尼乐园。更何况松鼠本来就是一种大胆且神经的动物,活泼好动,比勇者还爱冒险,例如海底某只戴着玻璃头盔的松鼠。
芬格尔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次进来,没有看到松鼠,楼梯间只有凌乱的松鼠脚印。
有人抢在他前面进了这间屋子。
坚硬的枪口从后方顶住了他的脑袋。
芬格尔嘴角抽搐了一下,知道这间屋子的不超过五个人,昂热,凯撒,阿巴斯和他自己,最多也就一个EVA,难道是那个原本代替了楚子航后来世界线被修改后又消失在了所有人视野里的阿卜杜拉阿巴斯?事实上,这段时间的记忆给他的感觉和松鼠脚印一样,杂乱无章,那个阿巴斯像是一个六耳猕猴,梦幻般出现,又梦幻般失踪,搞得他时常感觉这个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但是他又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出一股很奇怪的熟悉感。
“你说的朽木,是谁?”凯撒冷冷地说。
芬格尔重重呼出一口气,可算是缓过来了,如果是阿巴斯,这时候他会不会变成一具冰不啦叽的尸体都不知道,肯定不会啊!他芬格尔是谁?只要阿巴斯敢出现在他面前,那这家伙就是倒了血霉了。
不把这什么阿巴斯揍成马了个巴子,算你芬大爷没吃饱饭!他恶狠狠地想到。
“你在想什么?”凯撒面无表情地拉开保险栓,沙漠之鹰已经处在随时都会击发的状态。
“老大饶命!”他立刻反应过来身后之人的身份。
“老大饶命!!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
芬格尔一通解释过后。
凯撒将沙鹰收回腰后,“所以你是来把保护路明非这条命令再写进EVA底层命令库里的?”
芬格尔赔笑着点头哈腰,他已经没坐沙发了。
“芬格尔,你坐,别客气。”凯撒单手插在笔直的西装裤里,另一只手用帕巾遮住口鼻,因为芬格尔嗖地站直,沙发上灰尘都蹦了起来。
“上次不是坐得挺舒服的吗?还跟我要雪茄。”凯撒从怀里掏出雪茄递了过去。
“来,别客气,”凯撒面带微笑,“继续当芬大爷,继续抽。”
芬格尔眼角抽动。大哥你都站着了,身为小弟,我怎么能坐着呢。
“………………”
又是一通寒暄,用芬格尔的话来说就是表忠心表诚意,别管什么之前,现在你还是老大我还是小弟,翻篇了翻篇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是不是?
日暮西山,飞鸟徐徐掠过,树海卷起叶浪。
男人们靠在窗前抽着雪茄,烟雾袅袅,他们的脸颊线条在落日的映衬下格外坚硬。
芬格尔满足地吸了几口,“2000年帕特加斯纪念版,还得是这种高级货。”
凯撒没有说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刚刚一支烟的功夫他们已经聊完了。
芬格尔不知道路明非准备做什么,而凯撒也不知道,但是他们都不行动的话……那路明非就只能奢望秘党会大发慈悲,给他点盘缠,送他回家了。
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楚子航的记忆,目前全部人应该都恢复了。”
“嗯,世界线修正了,不过唯独有一点我有些疑惑。”
“哪一点?”凯撒挑了挑眉头。
烟团从芬格尔的口中被吐出。
“以我和楚子航的相处来看,他自己并没有恢复对自己的记忆,这点就有些不太合理。”芬格尔回忆起来。
“或许这种世界级言灵存在某种漏洞。”凯撒回答。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推测,楚子航的记忆或许和奥丁的面具有关,他的父亲不是一个简单货色。”
提起这个名字,芬格尔面色有些凝重,S级专员、王之骨血、奥丁面具、秘密任务,种种谜团缠绕,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背后的真相。
“犬子无虎父。”芬格尔想起路明非从前说过的一句话,恰好它的意思和目前的情况相符。
“那是虎父无犬子,你中文真烂。”凯撒面无表情地说。
“巧了!路明非也这样说过。”
“………………”
“你是说,最后楚子航在中国与你分开了,和他父亲一起?”凯撒问。
芬格尔点了点头,他把酒德麻衣给省略掉了,全程都是他一个人大发神威,带着楚子航上天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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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
一艘隶属于蛇歧八家的远洋货轮上。
诺诺收拾好了行李,坐在桌前出神,手机靠在小小的绿植盆边。远洋是一种枯燥的工作,水手们每天漂泊在海上,满眼只能看到大海的蔚蓝,这时,一盆绿植或许就能给水手带来一些慰藉,带来一些陆地的味道。
手机放着歌,舷窗外雨流暗涌,玩偶呆呆地坐在舷窗旁。
巨轮破开暗蓝的大海,拖曳着长长的白色浪潮像一柄开山斧般劈入暴风雨中。
是的,她没有换,那位很有礼貌的蛇歧八家人员在确认过她的回复后,将钥匙也交给了她,在她登上这艘远洋货轮的时候,那个青年甚至还对她鞠了一躬,高喊着“お嬢さん,さようなら!”。
“小姐,再见!”
青年或许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用着恭敬的语气祝福她远去。
诺诺终究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如今她要走了,这艘货轮会把她送到大洋彼岸。
电台里放着日本当前最红的女歌手宇多田光的新歌,《真夏の通り雨》,盛夏的阵雨。
“..................”
“降り止まぬ真夏の通り雨(盛夏的阵雨飘落不停)”
“梦の途中で目を覚まし(从睡梦中惊醒)”
“睑闭じても戻れない(闭上眼也已经回不去)”
“さっきまであなたがいた未来(上一秒还有你相伴的未来)”
“たずねて明日へ(我寻找它的足迹迈向明天)”
“ずっと止まない止まない雨に(一直下个不停的雨)”
“ずっと癒えない癒えない渇き(一直治愈不了的渴望)”
“.....................”
就像这首歌写得一样,巨轮外面下着盛夏的阵雨,滚滚的雷声仿佛从天边远远传来,海面波澜起伏。
诺诺从昏睡中惊醒,她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连夜出逃,让她有些累了,但神经却还是紧绷着。
但她又忽然警觉起来,茫茫之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头开始痛了起来。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朝她汇聚,舷窗上的雨流似乎被定格住了。
玩偶微微颤动,不!是整艘巨轮在震颤。
她听到了!她又听到了!
那裹杂在雷雨中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