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当归本以为所谓备好饭菜,同沐浴的套路一样,皆是些残羹冷菜。
但到了之后才发现还真是些热菜热饭。
规格食碗,俨然是招待贵客的。
凌当归皱了皱眉,却有些不太敢动筷。
这一幕,倒让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刚穿越来时给陆观南准备的鸿门宴了。当时他是以什么心态,吃下那些可能下毒的饭菜的呢?
凌当归眉头蹙得更深,下意识叹气,自己都危难关头了,怎么还总是想起陆观南。
片刻之间,捎着寒意的冷风卷了进来,凌当归手上破了口子的伤处被吹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守卫森严的门口处,一遍身丝绸、穿着华贵的青年男子捂着鼻子,满是厌弃地走了进来。
“咳咳……这屋子都多久没打扫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竟又偷懒,连父亲的话都敢不听了,回头个个去领罚,必须叫你们皮开肉绽,方能知晓分寸。”
呵斥完下人后,他这才打量凌当归,神情不加掩饰。
这人年纪倒也不大,只是面容打眼一看便知是纵欲之人,不知节制,眼下乌青,脚步虚浮。
凌当归并没有见过他,但回忆原书,心中有个猜测。
韩虚谷之幼子,韩楼。
按原书所形容,此人是个不输凌纵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事情是一件都没少做,甚至手里还沾着不少人命案子。
原书里,祁王兵变成功后,清算以薛王背后韩氏外戚时,宣称韩楼手上沾了一百多条人命,有青年才贵,也有平民百姓。其荒唐罪行,罄竹难书,天怒人怨。
凌当归啧了一声,暗暗感慨。
“卧龙凤雏”,齐聚一堂啊。
不过在他——全书第一恶毒反派,连主角都恨得牙痒痒的凌纵面前,这韩楼算什么东西,后起之秀的小晚辈罢了。
祖师爷面前摆架子,关公门前耍大刀。
呵。
凌当归迅速进入状态,摆出狂妄自大的风范,眼角微微上扬,瞥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若无其事地拢着自己的衣袖。那神态动作,真是高高在上,谁看了谁来气。
韩楼确实没学到他父亲的奸臣基本功之一的隐忍,被凌当归这么一挑衅,顿时脸色一变,咬牙切齿。
“滴——获得100积分,累积积分。”
凌当归颇为满意,心想这韩小公子真是沉不住气。如果他这么斜睨陆观南,陆观南就能做到无动于衷。啧,要不人家是主角呢。
韩楼冷冷一笑,“凌纵,我奉父亲之命,监督你用完这些饭菜。另外劝你一句,如果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少受些罪,你最好收收自己这狂悖的性子。眼下形势,你还当自己是祁王世子吗?”
“当啊。”凌当归理所应当,甚至理直气壮,“皇上并未撤我父亲的亲王爵位,我自然还是祁王世子。若是以前在清都,你还得给我跪下行礼呢。”
韩楼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不停,像抓到了把柄,看白痴一样看着凌当归,“凌纵!你也说了是以前了,现在你不过几日就要死啦!”
凌当归看他笑得猖狂,笑眯眯道:“这不还没死吗。还有几日呢。”
“……天下竟有你这种愚蠢至极之人!”
韩楼又疯狂嘲讽凌当归,得意洋洋的有些忍不住,“快些吃吧,这菜里没毒。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
有力气?
有力气做什么?
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凌当归心下一沉,脑中划过无数个猜测,这顿难得的热菜热饭也是食不知味。他哪怕表现得多么不知死活,内心其实对形势判断得很清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韩虚谷和韩楼想要杀他,不过翻手覆手之间。
无非是中间隔着多年的恩怨仇恨,杀之不足以解恨、不觉痛快罢了,非要折磨一番再杀之。
原书作者为了推动剧情,便是如此设定的,不论是原主凌纵对陆观南,还是当上皇帝的祁王对薛王、韩虚谷等人。
凌当归只能做好最差的准备。
系统也紧张得不行,机械音听着有些颤抖:“宿主一定要小心,万事戒备。”
凌当归直接翻了个白眼,气得多刨了几碗米饭。
他要这个系统到底有何用!关键时候连保命功能都没有,全得靠自己!
表面拽狂看哪哪都不爽实际气愤担忧的凌当归吃完饭后,嫌弃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一边还说:“远不如清都。韩小公子,本世子真是可怜你啊,整日在雁州,就吃的这些东西,也难怪看起来如此……瘦小。嘶,真是怪了,我从前在清都时,百般虐待陆观南,怎么他便如初俊朗呢。”
末了,他幽幽一叹,“这人与人啊,还真是如天堑般不可逾越的差异。”
“你!”
宜国男子以身形挺拔、站如青松为优,其中佼佼者便是陆观南,他曾为平昌公府嫡长子时,不知有多少清都女子魂牵梦萦。而韩楼跟他反过来,个子颇矮,被凌当归这么点出来,自是十分恼怒,扬手就掀了桌子。
幸好凌当归反应快,端起还没喝完的茶盏,往后一跳,这才免得刚换的衣服被饭菜淋湿。
“滴——获得100积分,累积积分。”
“韩小公子,脾气别这么大啊。”
凌当归欠欠的,表情更加张扬,作的一手好死。
韩楼更是不解气,扬手将凌当归手里的茶盏打碎,笑得极为阴邪,突然高声唤道:“来人啊!”
凌当归在心里默默激动,来了来了!
他要被欺负了吗!
进来好些个军士打扮的人,面对韩楼,恭恭敬敬。
“挼蓝城不同于清都,世子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都不熟悉,在下愿为世子指点一二,好教世子知晓。只是本公子常年随父亲监工行宫,亦不了解,便不妨将此项任务交给挼蓝城的父母官,井刺史吧。”
为首之人愣了一下,“韩公子,此人是陛下下令严加看管的罪臣,不可出监牢。”
韩楼冷眼一扫,“谁说要出监牢了?罪犯不是好生在里面待着了吗?”
为首之人语塞,顿时不敢再问,只道是:“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
韩楼看向到如今还色厉内茬的凌当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世子且安心,不过是出去游玩一圈罢了。况且有柳卿郡主相陪,你们兄妹作伴,相安无事。”
凌当归表情僵住。
而在不远处的监房里,祁王闭目不语。
任韩虚谷怎么在他面前得意忘形,他都只当听不见。
“雁州饭菜不比清都,让王爷受累了。可也不能不吃啊,瞧都冷了。王爷不愧是从沙场里杀出来的硬汉子,本相最为佩服您这不动安如山的气度。”
韩虚谷提起凌当归,“这一点,世子与您相比,倒是能屈能伸多了。一桌子的饭菜,他都给吃完了。”
祁王睁开眼睛。
“吃吧,王爷。已经验过了,没毒的。”韩虚谷不厌其烦地劝着,像极了忠良之臣。
祁王眼中布满红血丝。
这一幕对他来说,何其耻辱。
他竟沦落到让祸国殃民的佞臣劝他吃饭,竟沦落到这般可笑可悲的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他作为阶下之囚,又该如何?
只能背着这份耻辱,拿起筷子,先填饱饿了三个多月的肚子。
祁王从嗓子里抠出几声“嗬嗬”的笑。
然而下一秒,听清楚韩虚谷所言时,筷子从手中跌落,连带着碗也跌得粉碎。
韩虚谷惋惜道:“这可是雾州进贡的珍品呢。”
祁王怒急攻心,“阿纵和柳卿呢!你把他们带哪去了!”
韩虚谷命人收拾碎瓷片,回答道:“王爷何须动怒,听闻世子有龙阳之好,带他去玩个开心罢了。至于柳卿郡主,哈哈,女子而已,又待如何?”
祁王紧紧攥拳,青筋几欲爆出。
雁州早春冷寒,而长陵的桃花已经萌芽。
秦王府内,陆观南正在练剑,身姿矫健。只是剑气纵横,挥扬转刺之间,顿生凌厉戾气。
谢晋原赶来问:“殿下练了多久了?”
仪景回:“一个时辰了。不曾歇息。”
“这怎么像话!太医都说了,他体内生死蛊还在,看脉象似乎并不稳定,不可过度操劳,否则极有可能反噬本体。快让他停下!”
仪景无奈。
谢晋原便也明白了。
这秦王,固执得很,岂是旁人能说得动的?
谢晋原愤愤道:“若不是陛下令禁闭,我便求秦相来劝了。殿下未免也太不知轻重了。”
仪景道:“殿下担心凌纵,已经几夜不曾阖眼了。”
谢晋原一听,更是焦急,高声道:“还请殿下以身体为重,陛下已经答应殿下会出兵救雁州之困。殿下请放心,后院的药已经熬好了,请殿下止剑。”
陆观南手下微一用力,砍断一桃枝,嗓子干痒,吐出一口血来。
手上再无力气,苍雪剑落在地面,发出锐利清脆的一声响。
仪景和谢晋原慌忙上前,扶着他。
陆观南脸色惨白,双手止不住地抖动,他却也不语,缓过来之后,起身捡起苍雪剑,缓步间归剑入鞘,背影如披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