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的病情急转直下,恶化得在情理之中却让人猝不及防。
再呆在医院已经没意义了,池砚之带他回了“家”。
这带院子的小平房是陆珩出事后池砚之买的,当时虽急用钱,但他不想租房,市区房价太高,他只能跑来镇子上买了这个房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陆家不要陆珩了,他要。他不想陆珩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出院回来的几个晚上池砚之都不敢睡觉,陆珩已经吃不下东西,意识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已然很少了。
惊蛰前一晚,陆珩难得清醒了一次,破天荒地喊了句哥:“砚哥,我死了之后你要好好过日子,过得幸福一点,遇到喜欢的Alpha就好好在一起,你这么好,一定不会再遇到我这样的混蛋了。”
池砚之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好。”
陆珩依赖地靠在omega单薄的怀里,抓着池砚之冰凉的手,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说起来可笑,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他怎么看池砚之都不顺眼,这会儿真的喜欢他了,又来不及了。
“爱”字说起来轻巧,却无法轻易出口,他配不上池砚之,也不想临死了用这种施舍来侮辱他。
静了片刻,陆珩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睡一会儿。”
他没再醒过来。
最后一缕黑檀木信息素随之消散。
陆珩没想到人真的有灵魂,更想不到人死了,灵魂也会心痛。
他变成透明的魂体,看着池砚之小心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晚安。”
屋里一暗,池砚之把灯关了。
陆珩看见池砚之抱着他的尸体枯坐到天明,眸底一片死寂。
他哭着劝池砚之放下,可池砚之听不见。
临近中午,池砚之才丢了魂似的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被门框绊了一跤。
陆珩飘过去“踹”那个碍事的门槛,扭头看见池砚之满脸的泪。
池砚之在院子里舀水洗了把脸,脚步朝厨房的方向迈出半步,又骤然停住,似是想起屋里那个人不会再醒来吃他做的饭了。
他呆滞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珩何曾见过池设计师这副狼狈样子,发丝凌乱,面色苍白还沾着灰。
他心疼得围着池砚之直转,想要帮他擦掉脸上的灰,想整理他凌乱的发,可他安慰不到他的omega,只能干着急。
“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乍然响起,半个房子瞬间变成火海。
池砚之似乎被这宿命般的巨响惊醒,猝然转过身,没有半分犹豫地冲向卧室。
“不要!!砚哥,别——”
陆珩一惊,大声嘶喊着想要阻止池砚之,伸出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穿过池砚之的身体。
这房子紧靠着一家小餐馆的厨房,几个煤气罐一起爆炸,火焰和浓烟一齐冲向天空。
人们四处逃窜,哭喊惨叫响成一片,只有那道沉默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
各种易燃物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接二连三的小型爆炸声中,陆珩看见池砚之抱住了他。
“快走,砚哥,快走!”透明的灵魂妄想把一个活人拖出这片火海。
池砚之听不见。
他单手把陆珩的尸体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拽断了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吊坠是两枚戒指。
池砚之自己戴了一枚,然后颤抖着手给陆珩戴上了另一枚。
陆珩怔住,呆呆地看着那枚戒指,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池砚之后背的衣服已经开始燃烧,他却感觉不到那灼骨的烫意一般,执拗地把自己的手指插进陆珩的指缝,然后握住。
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他边咳边念叨:“你愿意……咳咳,嫁给陆珩先生……咳咳,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咳,一辈子不离、咳咳、不弃吗?”
陆珩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的灵魂疼得似被撕裂,仿佛他还能感受到这场大火,弥漫的烟雾,滚烫的地面,和对这一切仿佛毫无知觉的池砚之。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静到他清楚地听到池砚之的答案。
“……我愿意。”
他已经用行动践行了这段誓词。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顺境逆境,他当真陪着陆珩一同走过了。
“以前我不敢说,怕你不爱听,”池砚之弓着身,把尸体抱在怀里,又断断续续咳了几声,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睛既平和又疯狂,“我不想离婚的,但你不开心,我愿意成全你,反正我也……”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我怕真有另一个世界,你照顾不好自己,我会担心。这样很好,可以和你一起去……”
火焰无情地吞噬池砚之和他后面的话。
但陆珩听清了。
他说:“就当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到了那个世界,别再讨厌我了。”
没有讨厌你,阿砚,我对不起你。
要是早知道你仍认为我在讨厌你,我会把“喜欢你”说千遍万遍。
高温和浓烟逐渐夺走池砚之的呼吸,但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没关系,”池砚之似乎感觉不到痛了,原来人在临死前真的会有一刻觉得一身轻松,他眉眼舒展,释然地微笑,“讨厌我也没关系,我爱你。”
火焰把池砚之和他的低喃一同吞没,它不在乎那透明灵魂绝望泣血的嘶吼声,残忍地裹挟住那具清瘦的身躯。
又一声爆炸之后,火光蹿高几米,炙热真诚的灵魂没入一片火海。
和消防警笛一同到来的是一声春雷。
惊蛰这天,春雷响,万物生。
池砚之,生日快乐,死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