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感情本就比别人丰富,这一哭只哭得日头都似乎失去颜色。
他知道这辈子完了。保住高官厚禄,可气节却留下污点,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更惨的是,没人知道他向刘瑾屈服,只为着救李梦阳。
年关将近,朝臣们的官帽套上御寒的貂皮套,内官依照季节嬗变穿上阳生补子服。
宫里头挂上绵羊太子贴图,司礼监也将“九九消寒图”印制分发下去。
一连下着几场大雪。这天早朝过后,两位穿狐裘皮袄的年轻人携手出现在东华门。
走在前面的人向城门直卫亲军扬扬手中的牌子,便昂然地往里走。
守门校尉叫人将他拦下来,验他的牌子,觉得人很陌生,便让他先站在一边。
跟在后面的年轻人袖着双手,似乎不屑于出示牌子。
校尉见他拿不出牌子就说:
“没有腰牌擅自闯进皇城,论罪该诛,你们不知道吗?”
前面的年轻人不屑地撇撇嘴,也不辩解。
校尉便令人将他们押送到东厂。
厂公丘聚正在坐衙。
两旁的番役躬身拄棍,虎视眈眈,见押送进衙的两个年轻人一副公子哥儿打扮,都庆幸年关将近,又送来两个财神爷,心里盘算着如何捞一笔。
丘聚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直放光。
公案背后高挂的匾牌上用篆书写着 “朝廷心腹”,下来是一幅狄仁杰审虎图。
阴森森的大堂没有一点声息,活脱脱一幅地狱塑像。任凭是铁人,走进公堂也要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丘聚见堂下两人轻松自在,公堂的威严没能吓住他们,倒有点惊讶。
他大喊一声:
“犯什么案?”
番役齐声高喊:
“从实招来!”
个头矮的年轻人细声细气说:
“进皇城逛逛。”
丘聚一愣,气色反而有所缓和。
“孩子们,年关将近,人家只不过进皇城逛逛,看看热闹,咱也不能太为难人家,你们说是不是?”
番役们不论丘聚说什么都要齐声附和。
丘聚有意拿他们寻开心,他换一个比较随便的姿势。
“你们胆子够大,不知道机不机灵。这样吧,你们如果能随便说一个字让我发笑,我就将他放了,谁先来呢?”
说话细声细气的年轻人似乎不知道怕,还没有吭声的年轻人看模样是怕了,
他想了想。
“屁!”
丘聚没有听明白,反问道:
“什么?屁?”
年轻人加重语气,陪着笑脸说:
“没错,屁。屁股响一声,那东西就放出来了。”
丘聚以为年轻人反倒寻他的开心,便眯了眯三角眼,忽然拉下脸。
“当我老爷是三岁小孩子?听你放屁我就发笑?”
年轻人仍然陪着笑脸。
“不是不是。小人是公公肚子里的屁,放不放全由公公您说了算。公公您要是忍住不放,我俩可就得在牢子里过年了。”
丘聚听明白意思,忽然哈哈大笑。
矮个年轻人十分恼怒。
“就你是屁!”
说屁的年轻人没理他,待丘聚笑过后,小心说:
“憋在公公肚子里没用,公公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俩?”
“冲你这句笑话,老爷我就抬抬屁股将你放了,来人,将他带出去。”
“我同伴呢?恳求公公也放了?”
“老规矩,他也得说一个字让我发笑。”
“能不能宽限,我说两个字?”
丘聚觉得好玩,竟也同意了。年轻人响亮地说:
“刘瑾!”
丘聚没有听明白,年轻人索性说:
“司礼太监刘瑾。”
丘聚大怒。
“他的名讳是你叫的?”
年轻人笑道:
“是你逼的,我一向叫他叔。”
丘聚奸笑两声,阴恻恻说:
“昨晚我还跟他的侄儿刘二汉喝酒,他什么时候认你做侄儿呢?”
“打自我出娘胎他就认了。刘二汉是我弟弟。”
丘聚才想起刘景祥还有两个女公子,大的喜欢女扮男装,想必就是眼前找他捣蛋的年轻人了。
即便她是刘瑾的侄女,丘聚让她欺上门来,心里也不能没有气。
可他也不好与刘瑾翻脸,于是忍气带着两个年轻人离开东厂,到河边直房找刘瑾讨说法。
刘瑾不在直房,他又骂骂咧咧带他们进大内,到协恭堂找刘瑾。
看门的小火拦住他,不许他进协恭堂。
丘聚的随从怒叱道:
“不认得东厂印公?信不信立马拿你升堂,当场打杀?!”
小火面无表情。
“相信,但放印公进去,也是死!”
丘聚知道协恭堂是机密重地,擅进是罪。他在宫里几十年也没有进去过。
可现在虽说掌印是李荣,但凡事刘瑾说了算,他走进一回也不打紧。
倘若不是刘瑾吩咐,看门小火这一职,位卑人贱,借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拦他的大驾。
丘聚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外大骂:
“刘瑾,你这王八蛋,龟孙子,你是小人,得势就不认朋友了,你这只臭乌龟给我滚出来!”
他一骂将刘瑾骂出来了。
丘聚平白无故骂上门,刘瑾极为难堪,他知道多少人巴不得看他们的笑话。
总算张文冕一再告诫他,宰相肚子能撑船是叫人气大的。
刘瑾脸色很难看,可还勉强打点出笑容,模样像煮熟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