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道上,牛车哒哒向前。
五福坐在车上晃着小短腿,摇头晃脑背诵今日书院里学的课文,嗓音脆生生的。
奇叔赶着牛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两个小子,生怕他们两个跌下去。听着五福背书,眉眼不自觉放松下来,扬起恶狠狠的笑意。
天生一股凶相,不认识他的人若此时见着,肯定以为他要拉两个娃去卖银子。
村里的娃娃们见着他都犯怵,如今五福和四季跟他混熟了早就不怕他了,奇叔每日接送两人,白日里若是没什么拉车生意,便会去学堂看看他俩,时不时给他们送些吃食,生怕他俩中午在学堂里吃不饱饿着。
五福背完课文,奶声奶气道:“伯伯,我背的好不好?先生今日教的我都会了。”
“好,背的好!”奇叔听不懂这些个之乎者也,可不妨碍他为村里的娃娃们骄傲,从衣襟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买了糖给你们甜甜嘴,一人一块。”
五福满心欢喜接过油纸包,怕牛车颠簸弄洒了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着,“四季哥哥,快打开,有糖糖,伯伯请我们吃糖糖!”
四季整个人没精打采,双眼放空神游太虚,没注意到五福在喊他。
“四季哥哥,四季哥哥……”五福连喊了几声,四季才打了个激灵回魂,茫然地望着五福手里的纸包,“这是啥?”
“糖糖,伯伯请我们吃的!”五福迫不及待舔了舔嘴唇,催促他快打开。
听两个娃娃在车上说话,奇叔扭头瞄了一眼四季,这娃儿不对头,往日里上蹿下跳恨不得在牛背上扎马步,今儿个半分不肯消停的人居然一路沉默无话。
“四季,今日在学堂是不是挨罚了?”奇叔问了一句。
“我才没有挨罚!”四季皱皱鼻子,帮着五福打开油纸包。
“那你干啥子不高兴?有人欺负你?”想到村里娃娃可能被旁人欺负,奇叔脸孔一收,看起来更凶了。
“我晓得,我晓得……”五福从位置上蹦了起来,四季赶忙扶他一把。
奇叔也是吓了一跳,“车上不准胡闹,小心我揍你屁股!”
五福吐吐舌头,老老实实认错,“伯伯,我下次不闹了!”
重新坐好后脆生生回话,“今日武先生没来学堂授课,四季哥哥才不高兴的。”
歪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先生说武先生有事来不了,往后……往后可能也不来了。”
奇叔明白过来,四季这娃儿最惦记的便是习武课,每逢有武课那日都会格外开心,原来是武先生不来授课了,莫怪这娃儿不开心。
“吃糖,甜甜嘴呀就又笑咯!”奇叔轻轻挥着鞭子赶车,面上重新有了笑意。
纸包里有两块指甲盖大小的糖,一直捂在奇叔怀里已经有些化了黏糊糊的,五福指着一颗糖道:“四季哥哥先吃,我再吃,剩下一块糖带回去给双喜姐姐吃。”
想了想,重新分配糖,“一块给双喜姐姐,还有一块儿带回去跟哥哥们分着吃。”
四季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你傻不傻?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让伯伯再花银子嘛!”
接送他俩,奇叔拢共没收几个铜板,反而常常倒贴请他俩吃东西。奇叔家有牛,在村子里算是日子过得不错,可他有银子是他家的,他们两人不能总是占便宜吃白食。
四季皮归皮却也懂事,双手将糖块重新包起来,冲奇叔嚷嚷,“伯伯,我俩不吃糖,往后都不吃了,这糖你拿回家给巧姐吃。”
“叫你们吃就吃,我给巧姐留了一块。”提到女儿,奇叔面上的笑容更甚,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已经谋划好去哪儿打劫的山匪。
“那我俩也不吃,巧姐收着慢慢吃。”四季猛咽了下口水,心里跟猫挠似的想吃,仍旧忍着不肯吃,“娘说吃多了糖烂牙!”
“嗯嗯,我……我不想烂牙!”五福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油纸包,没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哪有孩子不爱吃糖,即便只是铺子里最便宜的糖,对他们来说已是顶顶好吃的东西。
都是从娃娃走过来的,他们那点儿心思哪能瞒得过奇叔,想到两个娃娃这般懂事,心底一片柔软,话出口却仍是粗声粗气,“吃你们的,这回吃了不买了。”
“真的?”四季望着手里的纸包,忍着立马拆开吃的冲动,“你可不能骗小孩儿。”
“嗯嗯,大人骗小孩,羞羞脸。”五福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
“吃吧,往后不买糖,免得你们烂牙。”奇叔赶着牛车,心里想着不买这种糖可以买其他糖,好孩子啊就得疼着。
“伯伯,能带回家吃吗?我想跟哥哥分着吃。”五福拼命忍着馋虫,再想吃都没动糖。
“好,回家分着吃。”奇叔听得既欣慰又心酸,欣慰娃娃们乖巧懂事,心酸村里家家户户还是太穷,不能让这些个娃娃都能吃上糖……
离村口越来越近,已经能瞧见村口大樟树下围坐着不少人,奇叔面色一凝,头也没回叮嘱后头两个小的,“下车了赶紧回家吃饭,别在村子里乱晃。”
两个孩子心早扑回家里了,到家分糖吃,他们就是想跑去玩儿也得先回家吃糖。
牛车驶近,村口那些个扯闲篇的瞧见牛车停下聊得起劲的话头,纷纷跟奇叔打招呼。
“娃娃们下学啦!”
“爷爷叔叔伯伯姨姨婶婶们好!”五福挥着手同他们打招呼,还没吃糖小嘴儿已是如蜜甜。
四季蔫蔫儿的同样打了声招呼。
“好,好!”
“念过书就是不一样!”
“村长不是说了,明儿个挑黄道吉日咱就能动工建族学咯。”
牛车缓缓慢下来,往前又跑了十来步离他们都远了才停住。
“回家去,别在外头瞎跑。”奇叔又叮嘱了一句,见他俩都下了车,才挥着鞭子调转牛车。
“伯伯,你不回家啊?”五福眼珠子一转,拍拍手,“伯伯是不是要挣银子去?”
“是啊,挣银子去,你……”奇叔磕巴了一下,“镇上有人定了稍晚点儿的车,我去拉人。你俩快回去!”
“伯伯你慢点儿!”四季嚷嚷了一句,同奇叔挥挥手。
牛车调头,缓缓驶过村口大樟树,围在那儿的人又聊开了,全是讲李氏有姘头的事儿。
奇叔听了一耳朵,驾着牛车快速经过他们,这几日村里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闲话说李氏有姘头,趁着林大江不在家常常把人带回家厮混,更离谱的是居然说林修闻和林芝都不是林大江亲生的。
好在没让娃娃们听见,且不说李氏是他们俩亲戚,这些话让娃娃们听见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