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午时——
南万里今儿个特意早早告辞,南映雪订婚是大事,作为父亲、瞧着她得觅良缘,心里很是开心。
一早上朝前就带好了备用衣衫,在隔间换好一身绛紫色祥云纹锦缎长袍,匆匆从正午门走出去,坐上马车仍旧带着笑脸。
羊毫跟在马车里头、小心为南万里斟茶,一边笑着开口:
“ 瞧侯爷高兴地、这笑模样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过 ”
南万里接过茶杯、开怀大笑:
“ 啊哈哈哈哈、映雪这孩子懂事乖巧、举止得当、落落大方,如今有了好归宿、作为父亲本侯怎能不开心?”
羊毫笑着点点头、接话道:
“ 小江大人是个端方公子,得此奴才也替三小姐高兴 ”
南万里想起什么、一掀轿帘冲着车夫开口道:
“ 一会拐去四方斋,估计夫人还没来得及买福缘糕,正好买回去 ”
按着大昭传统,定亲后男方留在女方家吃饭,要吃这福缘糕才行,在晚膳时分还要分给左邻右舍、以表沾沾喜气。
正常都是自家备,可四方斋是皇商谢家产业,味道又是一绝。
大家互为朝廷中人,所以世家大族下聘之日,也都愿意给谢家个面子、过来买福缘糕。
车夫赶着马、一边点头应和:
“ 侯爷放心、奴才明白 ”
就在这时,原本疾驰而去的马车来了一个急转弯,车轮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仅仅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马车就被堵在了路上,动弹不得。
此时,车外传来一阵阵喧闹嘈杂的声音,车夫瞧着不少围观百姓,掀开轿帘一角、冲着马车内神色不虞南万里说道:
“ 侯爷,前面出了点事、小的去看看,您稍安勿躁 ”
南万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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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一个女子凄厉地哭喊着:
“ 哥哥!求求你不要把我卖到青楼啊哥哥!”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紧紧地抱住一名男子的小腿。
尽管她衣着朴素,但却难以掩盖其天生丽质的容貌和身姿。
女子随意将头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鱼骨辫,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感。
莹润饱满的额头此刻已满是细密的汗珠,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挣扎。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早已盈满了泪水,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恐惧与绝望,每一次眨眼,晶莹的泪珠、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
再看那名男子,长得满脸横肉,面目狰狞,活脱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听到女子的哀求,不仅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反而恶狠狠地用手死死钳住女子的下巴,用力一甩,将女子摔倒在地。
随后,他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骂道:
“ 我呸!你这个赔钱货居然还敢不情愿?告诉你,要么乖乖进青楼接客,要么就去给李老板当小妾!别妄想反抗,否则有你好受的!”
“ 爹娘死得早,这些年都是老子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能把你卖个好价钱的时候,今天无论你说什么,老子都一定要把你给送走!”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抬脚踢向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被踹的一个趔趄、柔弱扑倒在地,满脸的泪水、神情绝望,随着她倒地露出半截玉白小腿,上头满满的都是些鞭痕。
······
周围百姓再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 你怎么做哥哥的!竟逼着自己亲妹子去青楼!”
“ 男子顶天立地,你倒好、对着柔弱的妹妹动手!此等男子存世,真是世风日下!”
“ 呸!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这姑娘的不幸!”
“ 瞧瞧这姑娘身上、定是叫你这没良心的虐待了!姑娘别怕,老婆子护着你 ”
两个好心的大娘把女子扶起来,女子浑身颤抖、泪水涟涟:
“ 哥哥、草儿会努力赚钱的,求哥哥别把草儿卖了!”
男子大步上前、一把薅住女子的发髻,周围人见他生得魁梧凶悍、一时也不敢上前阻拦。
男子指着人群破口大骂:
“ 放你们娘的屁!老子是她哥哥她就得听老子的,芙蓉楼出了五十两银子买你,老子收了,你们要是替她不平、就掏银子!”
“ 契约也签了、如果反悔就得赔一百两银子!你们谁要是出得起、她就是谁的!”
“ 要是出不起、就别在这跟老子放屁!都给老子滚!”
说着不顾女子哭喊,拖着人就往芙蓉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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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万里是习武之人、外头的喧闹自是听了个明白,听着此话再也忍不住,掀开轿帘拨开人群。
怒吼道:
“ 放开她!”
男子见南万里锦衣玉袍,双眼一亮开口道:
“ 可是这位爷看上了我这妹妹?只要你能出一百、不,二百两银子我就把人给你,怎么样?”
“ 我这妹妹可好着,身段好长相好、还是个雏呢,贵人要不看看可还中意?”
南万里指着男子、气的双手颤抖:
“ 她是你妹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
男子见他也是来教训自己的、嗤笑道:
“ 老子还是那句话、老子是她哥哥她就得听我的,刚才老子说话你没听见?要不就掏银子买走,要不就别他娘的、管老子的闲事 ”
那女子似是抓到救命稻草,哭着看向南万里说道:
“ 公子!求公子救救小女子!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求公子救救我!”
梨花带雨的美人面映入眼帘,露出的半截皓腕上满是伤口、南万里心神微动,美人落泪他最看不得。
羊毫从后头挤进来,冷声呵斥:
“ 放肆!谁允许你对着我家老爷如此无礼!”
南万里伸手制止,淡声开口:
“ 算了、也是个可怜人 ”
随即示意羊毫掏银票,羊毫怔愣片刻、心道这是侯爷心软了?面上却不显,仍旧板着脸开口:
“ 你要多少钱?”
男子见同意了,笑着松开女子搓搓手:
“ 二百两银子!”
羊毫斜睨男子一眼,方才他听的明白,既要赔一百两,就只叫他赚十两银子、权当买个清净。
随后眯了眯眼开口道:
“ 至多六十两,你若不愿、就直接报官说你逼良为娼,到时候可一两银子都没有了 ”
男子咬咬牙、眸中却闪过得逞,狠狠道:
“ 呸!真是个赔钱货,成!六十两就六十两 ”
随后踢了女子一脚、恶狠狠骂道:
“ 还不快滚!以后你就是老爷的人了、晦气的东西 ”
随后接过银票消失在人群,众人见热闹散了也都散开了。
女子楚楚可怜,一瘸一拐走过来跪地叩头:
“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草儿愿做牛做马、以偿公子恩情 ”
南万里扶起女子,瞧着一身的伤、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眸中满是疼惜、转头对着羊毫说道:
“ 给这位草儿姑娘寻个住处安置,寻个大夫、再派两个人伺候着,办完差事你再回府 ”
随后转身回头,羊毫拱手行礼:
“ 小的明白 ”
他明白侯爷不想说明身份,伺候侯爷多年,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估摸着、十有八九对这女子动了心思,这才出手相救,心下叹息:
侯爷与夫人将过了两天安生日子、怕是又要起波澜 ·······
转过头瞧着女子、倒真是好样貌,不似府上各位主子,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这样的女子谁瞧了不心动?这倒是也难怪了 ······
不做他想、羊毫笑着回应:
“ 姑娘跟小的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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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
今日的岭南,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如珠帘般密密麻麻地洒落大地。
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也变得稀少起来,百姓们大多都躲在家中,不愿在这恶劣的天气里外出走动。
而位于岭南的王府之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主院散发着古朴典雅的气息,整座院落通体皆由珍贵的乌木沉香建造而成,其色泽深沉而内敛,虽看似低调,但那精美的雕工、细腻的纹理无不彰显出其奢华与尊贵。
院子中央的花坛早已被小心翼翼地罩起,以免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受到雨水的摧残。
花坛四周则种满了高大的合欢树,在风雨中轻轻摇曳,粉色的花瓣如同雪花般飘落,铺满了地面。
丫鬟和仆妇们静静地候在廊下,躲避风吹雨打。
数十位仆妇身穿着雨笠,正弯着腰,仔细地清理着鹅卵石小径上堆积的合欢花。
就在这时,一柄嫣红色的梅花油纸伞缓缓映入众人的眼帘。
伞下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他身着一袭殷红霞光锦绣制成的长衫,上面绣着腊梅图案,宛如满园盛开的红梅簇拥。
随着少年一步步走近廊下,众人纷纷行礼问候道:
“ 奴婢(老奴)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
少年收起雨伞,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庞映入眼帘,身高九尺、貌胜潘安,长眉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眸凌厉、眼尾轻轻上挑又为他添了丝妖媚,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不点而红,肤白胜雪、翩翩公子。
商羡年淡声开口:
“ 不必多礼、祖父现下可醒着?”
大丫鬟将鸟躬身上前回话:
“ 回大公子的话、方才王爷用了些药,现下····· 估摸正着人伺候着 ····· ”
商羡年点点头、随即径直向屋内走去。
···
屋内药香环绕、仆妇井然有序的忙碌着,通体都是乌木沉香的建筑显得有些压抑、阴天下雨、室内燃起了明灯照亮。
层层墨色皎月纱罩住窗幔、隐隐传来女子娇俏笑声,还有男子浑厚调笑:
“ 小美人 ~~~~~ ”
商羡年眉头轻皱、显然对此等行为十分不齿。
下人瞧见商羡年、忙跪地行礼:
“ 奴婢见过大公子 ”
商羡年轻嗯一声,走上前去、对着层层纱帐拱手:
“ 祖父、孙儿有事禀报 ”
商君庆笑声戛然而止、挥挥手示意女子退出去,女子乖巧应声、粉面桃腮的侍女掀开围幛、衣裳凌乱,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倚在床榻上的商君庆满头华发、脸上布满沟壑皱纹,一身墨色寝衣半开,胸膛之上布满深深浅浅的陈年疤痕、以及常年瘫痪服药生出的暗黑瘢痕。
商羡年皱眉开口:
“ 祖父、您不该如此纵欲,医官的话您全然罔顾了吗?”
商君庆摆摆手:
“ 本王眼瞧着快死了,放纵放纵又何妨?你小小年纪跟你姑母一般讨厌、今日过来有何事?”
商羡年深吸口气、拱手回应:
“ 父亲来信、已经得到大长公主应允、留京已成定局,嘉王给孙儿寄来一份入京通关文书,也有意叫孙儿过去 ”
商君庆轻笑道:
“ 办的不错、还有呢?”
商羡年顿了顿、随后接话道:
“ 乐华郡主长女江知凝、与荣阳侯南万里的嫡长女、华阳郡主南向晚,深得大长公主疼爱 ”
“ 父亲说月前宫宴、因着太孙商衍公然退婚、给华阳郡主没脸、现已被赶至皇陵,废了太孙之位 ”
“ 父亲与姑母的意思、是叫孙儿即刻入京、华阳郡主尚无婚配,抢得先机 ”
商君庆在侍女搀扶下、略坐直了身子、轻笑道:
“ 那孩子名声如雷贯耳、贤名远扬,与你倒也算良配 ”
“ 即如此、那你便去吧,家中不用操心 ”
商羡年某种满是担忧:
“ 先不说孙儿担心祖父身体、单就说那华阳郡主、祖父知道、孙儿一向不喜端庄贵族千金 ”
“ 且她在大长公主膝下、听说是娇养着的、所食所用皆上等,未体会过世间疾苦,难免不骄矜跋扈、目中无人 ”
商君庆斜睨孙子一眼、淡声开口:
“ 你该多跟你姑母学习,别整日学的你父亲目光短浅 ”
“ 南向晚作为未来太孙妃教养长大的,规矩体统皆是皇家典范,舒悦姑母年轻时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
“ 江知凝那丫头也是名动京城,这南向晚总不会差 ”
“ 你姑母定是思量过、才会叫你过去,你是岭南王府未来的接班人,取舍你还不懂?”
“ 本王的身子你不用操心、明日一早你便出发,估摸着快马加鞭三日就到京城了,有事直接派人传信 ”
祖父都发话了、纵使有满肚子疑问也不好开口,只得抱拳行礼道:
“ 孙儿知道了、您保重身体、孙儿会协助姑母和父亲,尽快成事接您共享天伦 ”
商君庆笑笑:
“ 去吧、本王累了,只能靠你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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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未时南万里才归家,狼毫上前匆忙迎接:
“ 哎呦侯爷啊!您怎的才回来,这一屋子人都等着呢!江家族长都来了 ”
南万里指挥下人搬着二百盒福缘糕,一边面色如常说道:
“ 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岳丈岳母可来了?”
狼毫摇摇头、边领着人进去、边满脸喜色说道:
“ 乐华郡主和江老大人都没来、江大公子因着金鳞案件要回内阁整理,也先行告辞了 ”
“ 此番江家厚礼啊、三小姐聘礼足有五十八抬,聘金五百两,足矣见江家看重三小姐 ”
“ 这三小姐和江公子也情投意合,姻缘神求签乃是天作之合、当真是大喜事啊侯爷!”
南万里哈哈大笑:
“ 哈哈哈哈!映雪得此金玉良缘、真乃祖宗庇佑、还得多谢夫人从中拉线才是 ”
狼毫笑着打趣:
“ 您呐、多陪陪夫人,对夫人就是最好的慰藉了、自周姨娘有孕、夫人照顾的小心非常 ”
“ 天下间哪还有这般好的主母了?”
南万里笑容一滞、想起方才那双泪水涟涟、却满怀期待看着自己的杏眼,状似恼怒:
“ 本侯还用你教?这点事还不知道了?周姨娘那好好看顾着、这一胎再不能有闪失了 ”
狼毫忙点头哈腰:
“ 小的都明白、有夫人在您就放心吧 ”